紀治雖然是被關著，但這一處的牢房和京城裡的死牢可不太一樣，四周不僅可以通風，甚至就連飯食都比較人性化。
看著宛如一個小房間擺設的『牢房』，游隼忽然明白，這位司長為何要火急火燎的攔下自己了。
一般階下囚的待遇可沒有這麼好，很顯然，他們口中念叨著規矩，行動卻已經壞了規矩。
司長先一步打開了房門，轉而又小聲道：「之所以這麼安排，是有特別道理的，但……不太好與您明說。」
游隼冷哼一聲，將他笨重的身形推到了一邊，轉而徑直入內。
紀治始終垂眸看著窗外的方向，燭火緩緩搖曳著，將他的消瘦身影拉的筆直。
與第一次見面，眼前這個男人無論是從身板還是神態來看，變化許多，也頹然許多。
「你終於來了，我還以為你連我最後一面都不見，直接拉出去砍了呢……」
紀治背對著游隼，卻好似早已等候多時一般，雙手從袖口抽了出來，舒展了一下懶腰。
「夏中園都與你談到過我吧，其實關於我的很多事跡，朝廷並不清楚，但我想你這個年輕人想必是沒有興趣多聽我這個老頭子的故事，也罷，也到時候了。」
「人生不過短短數十載，能青史留名，遭人唾棄也好，被人敬仰也好，都是身後事，人去樓空，人死如燈滅，我絕對比你這個年輕人要想的透徹一些，所以不要期望我會說出一些能讓你興奮的答案。」
游隼靠著門板，身上沾濕的衣襟掛在木質門板上，很快就浮現出了一個人影的側邊。
「說完了嗎？」
與他此刻的神態一般，毫無人情味可言。
紀治笑了笑，轉過身來，露出慘白的面龐，以及被凌亂頭髮遮蓋的兩道渾濁雙眼。
他的心理能力的確強大，難怪會改道從南境登岸。
即使面對的是游隼這樣非人一般的目光審視，依舊不動如山，只是將雙腿盤坐，兩手垂在膝蓋上。
「坦白來說，我很欣賞你，果斷堅毅，出手狠厲，沙丘很少有像你這般的後生，一點道理不講。」
「所以我多送你一句話，就算你及時止損，但依舊阻止我們的計劃，你還是慢了。」
「動手吧……」
他閉上眼睛，一副坦然赴死的模樣。
游隼從袖口翻出一把短刃，站直了身軀，挺直了脊樑，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南境巡撫司司長下意識的伸手想要攔住他，卻撲了空，喉結不自覺的滾動了一下。
心裡告誡自己應該轉過腦袋，但那一雙眼又移不開游隼的背影。
即使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但他就是控制不住，想要親眼看看這個年輕人是不是真如夏中園所說，一點人情味都沒有，狠厲的像一匹北境孤狼。
事實上，游隼沒有出乎任何人的意料，手腕一翻，那柄秀氣的短刃在他手中畫了一個弧圈，停在了紀治的胸口處。
這裡不是致命部位，刀口沒入一個指甲蓋的距離，隨即頓住。
游隼吞咽了一下口水，火光的映照下，他滿是粗繭的手指穩穩噹噹，可卻沒有再進一步。
巡撫司司長從背後走了過來，腳步有些踉蹌，但最終看到游隼的側臉時，還是沒有勇氣阻止。
游隼就像是面對一灘死物，語氣平靜的像是一灘死水，說道：「以前我只當你是罪孽深重的亂臣賊子，把你帶回京城，交由六部審查，是死是活都不關我的事。」
「可我在船上的時候，忽然就改了主意，你壞了一個規矩，對平民下了死手，那些因你殘暴手段而死的人，同樣不得安息。」
「你們先不講道理的，那我為什麼要給你們一個講道理的機會？規矩，呵呵，你們經常念叨這兩個字，但自己做到了麼？」
「那副假身比你的嘴還硬，所以我先撬開了他的嘴，然後將他的每一顆牙，活生生的拔了下來，又一根根的扯下他的頭髮，捆成一個粗繩，勒住他的喉嚨。直到舌頭伸的老長，他還沒有斷氣，臉色煞白的望著我，滿眼的不甘，又驚恐又不甘。」
剛剛走進的巡撫司司長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可還是背脊發涼。
胸口不斷滲出血液的紀治更是如墜冰窟，兩隻渾濁的眼睛像是要從游隼的臉上搜尋什麼，可最終只是張的老大，一邊舔舐著嘴唇，一邊咬著牙忍痛。
游隼微微轉動刀柄，在紀治張嘴的剎那，忽然又停住了手中的動作，這導致紀治原本要發出的嘶吼硬生生被止住了，胸口不斷起伏，汗水很快就漫過了他的衣襟。
「嘶……」
旁邊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這種折磨人的手段不算高明，但卻是離死亡最近的一種挑釁手段。
你不是一心求死嗎？
我偏不隨你的願，不是致命傷，卻能讓你親身體會肉塊和神經粘連的地方，像是鈍刀子割肉，一點一滴利用尖銳的刀鋒挑動著你的痛覺神經！
在燭光的映照下，游隼的臉色明暗交匯，時而在光里，時而又藏在陰影里，像是一個即將瘋魔的神經病，擺弄著這一副枯槁皮囊。
北境折磨人的手段有很多種，但游隼是個直性子的人，只會用這種沒什麼心機，又簡單粗暴的方式。
紀治終於捱不住了，原本垂在膝蓋兩側的雙手按住了刀柄，後槽牙咬緊道：「沙洲的第二協議是商道，年前就鋪設好的渠道，與趙王和姤皇的計劃有關，從商道改為戰略渠道，往沙洲輸送戰略物資，資源和資金都從孤島調動，不經過南境，而是利用通商之路和錢莊的明面帳簿來做流動資金的遷移……」
「戰事是一早就打算挑動的，年關之前那六任節度使死在回京路上，是趙王給朝廷的一個下馬威，目的就是為了讓陛下發動西征戰事，只是沒有想到，孤島並不老實，我這才沒有繞路南境，而是直接在碼頭登岸……」
因為胸口處的撕心裂肺的痛感，導致紀治每講一句話就要停頓一下，大口吸氣。
原本完整的信息鏈，在他停頓之後就成了零碎的信息片。
可他錯了，這壓根不是紀治來此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