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蒼目光幽暗陰鷙地盯著孟行止。
看他渾身泥濘,身上的衣裳還破破爛爛,臉上帶傷,似乎在路上摔得不輕。
「聽說溶月死了,長寧侯慌了神?」他此刻已經意識到,孟行止的出現,正說明了溶月在他心裡地位。
孟行止眸中閃著明明滅滅的光,看向凌蒼時,眼神冷得可怕。
「臣慌不慌神不要緊,要緊的是,身為太子,如此尊貴,竟打算對一個普通女子用強,倘若傳揚出去,有損太子殿下的名聲。」
他挺直了脊背,毫不畏懼地擋在了溶月跟前。
溶月微微揚起頭,嗅到他身上獨特的藥味,慌亂的心悄然安穩下來。
本是清風霽月的長寧侯,卻冒著傾盆大雨,踉踉蹌蹌地趕回清水巷。
滿身泥濘,卻是她從未見過的淡然與堅定。
「侯爺……」
溶月輕輕喚了一身,素白小手抓著他髒兮兮的衣角,聲音又綿又軟,帶著幾分可憐。
孟行止聞言,冷硬的心頓時柔軟了一大片。
他不由得長嘆一聲,道:「無妨。」
凌蒼目光森然地盯著二人,將溶月親近的小動作看在眼中,眼神愈發凌厲。
無妨?
豈能無妨。
他堂堂太子,就算娶太子妃不能他說了算,將溶月納為侍妾,總無人阻攔。
思及此處,他眼神愈發冷冽,直勾勾地盯著溶月那張蒼白的小臉,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溶月,你忘了長寧侯如何拋棄你,將你棄如敝履嗎?」
凌蒼聲音陰鷙,還透著難以言喻的蠱惑。
他清楚看到孟行止對溶月的冷漠和疏離,於溶月而言,這也是真實的傷害。
他不相信,溶月心中沒有半點波瀾。
溶月揚起蒼白的小臉,澄明的眸子裡盪起微微的波瀾,其間夾雜著惴惴不安,看得孟行止心疼。
沉吟片刻,他終究不捨得將衣角從她手裡抽出來。
他淡然地對上凌蒼陰鷙的目光,一字一句,極為清晰地說道:「太子殿下說笑了,臣從前只是覺得,自己身陷囹圄,不好拖累了別人,如今能幫到她幾分,臣,自然是願意的。」
最後幾個字猶如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溶月的心上。
孟行止的話,終究還是驗證了她心中的推測。
從始至終,他的疏遠和冷漠,都只是想保護她罷了。
分明早就料到了,溶月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心裡好似下了一場大雨,將所有鬱氣都沖刷得一乾二淨,隨後便雨過天晴。
「好,好得很。」
凌蒼似笑非笑地看著二人,被焚燒殆盡的理智宛若蠶絲,被一點點抽回,心底的暴躁反而被撫平,徹底冷靜下來。
「長寧侯英雄救美,孤都看在眼裡,如此,孤便不強人所難了,但願長寧侯能夠稱心如意。」
話音落下,凌蒼便大步流星地離開清水巷,順便下令,任何人不得隨意進出,再有人出去,殺無赦。
外面傳來侍衛洪亮的聲音,平靜下來的溶月哭喪著臉,無奈地看向孟行止。
「侯爺回來做什麼,離水河邊,挖渠引水還要侯爺做主,如今出都出不去了,該如何是好。」
想到孟行止努力了這麼久,竟然被一個假消息打得潰不成軍,溶月心裡就堵得慌。
見她微微低著頭,哭喪著臉,像只無家可歸的貓,孟行止便心生憐惜,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她綢緞般柔順的長髮,道:「無妨。」
又是無妨。
她癟了癟嘴。
她不是千金小姐,富家公子,但也見識過侯府後宅的爾虞我詐。
相較於後宅,朝堂之上的勾心鬥角,詭譎風波更讓人費心費力。
孟行止一邊平衡後宅,一邊算計朝堂,殫精竭慮,並非易事。
她希望孟行止救她不假,但更希望孟行止明哲保身,盡情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一年半載的相處,不知深淺的感情,不應該成為孟行止的牽絆。
思及此處,她幾乎要把手心的軟肉都掐破了。
孟行止微微低頭,就瞧見她惴惴不安的動作,心頭一軟。
「我說了,無妨。」
他直直對上溶月澄明的眼睛,不疾不徐地解釋道:「太子與我本就水火不容,時時刻刻都想抓住我的把柄,如今抓到了,他也該心滿意足了,反倒是你,會成為凌蒼算計我的棋子,還是擔心擔心你自己的小命吧。」
他話裡帶著前所未有的輕鬆。
一路大雨傾盆,泥濘不堪,他滿腦子都是溶月的臉,身體好似不受控制,不斷摔倒,又爬起來。
仍控制不住地去想,如果溶月真的死了。
她真的死了,他此前自以為是的保護又算什麼?
刻意的疏遠,反而讓她一再受傷害。
若是他再勇敢一些,大膽一些,將她留在身邊,時時刻刻護著,縱使有千萬支箭,也先穿過他的胸膛。
而不是讓她疼,讓她難過。
一想到溶月真的會死的畫面,孟行止挺直的脊樑都微微彎曲了幾分。
滾燙的手掌還帶著幾分泥濘,卻忍不住握緊了她的手腕,聲音不疾不徐,帶著難以想像的堅定,極為認真地說道:「溶月,從前是我錯了,自以為是地算計你,推開你,以為這就是對你好,如今看來,護你周全,才是我心之所向。」
溶月微微抬眸,對上他灼熱的目光,胸口不禁發燙,眼眶亦悄然蓄滿了淚,遲遲說不出話來。
他們都是膽小之人,不敢泄露半點心意。
恰恰因為他們的膽小,又讓他們坦誠了心意。
另一邊,凌蒼氣勢洶洶地回到府邸,大發雷霆。
砸得院子裡一片狼藉,伺候的下人亦瑟瑟發抖,不敢說半句話。
劉公公將一切看在眼中,忍不住嘆氣。
造孽啊。
想他膽大心細,以為跟著太子殿下能夠闖出一番名堂,將來跟在太子殿下身邊,還能威風一把。
不料還沒來得及威風,就要承受太子殿下的怒火。
直到後半夜,凌蒼逐漸冷靜下來,方才讓人將院子收拾乾淨。
他獨坐在院子裡,看著黑沉沉的蒼穹,一如他此刻陰沉無比的心。
他乃當朝太子,就算孟行止處心積慮地算計,也不過是個卑賤臣子,終究,不配跟他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