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生民多艱

2024-08-18 09:13:52 作者: 灼光映月
  有些災民注意到偷偷向外張望的阿元,向他伸出自己骨瘦如柴的手。

  阿元被嚇到,猛的縮回腦袋。

  只聽得『唰』『唰』之聲驟然響起。

  一片刀芒閃過,親衛集結將車隊保護在後。

  他們騎在馬上,俯視災民,手中佩刀閃爍著寒光,刀刃直指向前。

  李思看著外面越匯越多的人群,沒再起惻隱之心。

  收回視線,雙眼微眯,冷臉高喝一聲。

  「動手驅離。」

  親衛得令,立刻開始動作。

  阿元偷偷掀起窗簾一角,看著親衛們迅疾的揮刀向前。

  開始時親衛並沒下狠手,只是驅馬向前,高聲呵斥,壓迫靠近的災民。

  其間一些膽小的災民被就此嚇退。

  但還是有些想靠著人多,渾水摸魚的滑頭繼續大聲呼喊的往前擠。

  親衛見狀不再留手,揮起手中長刀。

  長刀砍在前排災民身上,血水飛濺,驚呼哀嚎之聲遍地。

  親衛們其實控制了力道,沒下狠手,傷的都是非致命部位,以威嚇為主。

  畢竟李思只讓驅離災民,不是讓他們衝殺出去。

  誰也不是殺神,對著災民能毫無顧忌的下死手。

  但以這些災民如今枯骨般的體質,受了這樣刀傷其實也離死不遠矣。

  災民見血後形色各異,呆滯木訥也有,但大多驚慌恐懼,哭著喊著往後跑。

  擠擠挨挨,比剛才擁堵向馬車時還混亂不堪。

  而有幸得了肉粥那一家,早已不見蹤影。

  **

  得了肉粥的一家人,此時正躲在遠處的隱蔽角落,看著被災民圍住的車隊。

  「娘親,我還想吃肉。」

  其中一個黑瘦的小孩,還拉著自己母親的手,舔了舔還留有一絲肉香味的嘴唇。

  他很幸運的在剛才的粥里吃到了幾個肉丁。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吃到肉了,他以前明明天天都有肉吃的。』

  小孩心裡委屈的想。

  母親心疼的俯身摟住小孩安慰,卻在小孩看不見的地方,眼淚無聲流下。

  他們一家本也是河陽道一縣中的大戶豪紳,家裡田地廣袤,從來不愁吃喝。

  但因為旱災蝗災,家裡的宅子被餓急的歹人闖入,糧倉里存的的糧食被一搶而光。

  要不是他們見勢不妙跑得快,說不定人也沒了。

  本來吃喝不愁,衣食住行都有下人伺候的一家,徹底淪落成為這螻蟻一般的流民。

  **

  「幸虧還沒有成為亂民,不然就麻煩了。」

  最後看了眼窗外胡亂逃竄的災民,李思心中自語。

  而阿元此時卻有些不對勁。

  他倚靠著車廂,表情呆滯,面色慘白,直冒虛汗,甚至開始乾嘔。

  「阿元,你怎麼了?阿元!快叫湯大夫來!」

  李思此時才發現阿元的異常,瞬間慌了神。

  整個車隊全部停下,下人們惶惑不安,親衛們面色緊繃。

  在後面馬車上的湯丹溪拎著藥箱,拽著徒弟,三步並作兩步就沖了上來。

  竄上馬車,湯大夫甚至來不及給李思行禮,徑直來到阿元跟前。

  先觀察神態,阿元面色蒼白,眼神發呆,偶爾還有乾嘔之狀。

  又細細把過脈象,發現確是驚嚇失魂之症,再結合剛剛災民圍車之景。

  「秉君侯,小公子這是受到驚嚇以至失魂,剛剛見血的時候,是不是被小公子看到了?」

  湯大夫這才想起忘了什麼,連忙對著李思躬身行禮後問道。

  李思有些不確定,剛才他注意力都在災民身上,並沒注意這茬。

  這時湯大夫問起,他也無從得知。

  「君侯,屬下剛才驅趕災民時,看到小公子偷偷掀起窗簾瞧了外面。」

  一個剛才就在這側車窗守護的親衛聽到問話,連忙把自己看到的說了出來。


  聽到確切的答覆,湯大夫確認病因,拿出隨身的針灸包。

  將阿元平放到榻上,掀開衣服,施起針灸。

  一邊站著的李思拳頭緊握,十指攥緊,近乎入肉。

  心中全是對自己的憤怒,自己怎麼就沒想到還有阿元在?

  怎麼直接就下令?

  自己怎麼就沒想到!這么小的孩子,見到這麼血腥的場面,會受到驚嚇!

  半刻鐘過去,湯大夫施過針,阿元臉色肉眼可見的好轉,沒有剛才那般慘白,直接睡了過去。

  「君侯,小公子目前狀況算是穩定下來,但仍需服藥,此地並不宜久留,不知下處城鎮距此地還有多遠?」

  湯丹溪將銀針一一取下,略有遲疑的問。

  附近都是災民,而且天色近晚,如果就地起火煎藥,不利於小公子修養。

  李思思索一瞬,現在距離雙縣縣城並不算遠,當即下了決定。

  「小柳,你領兩人,帶著湯大夫和他熬藥的傢伙事兒,快馬前往雙縣。」

  「跟先前去布置那隊人一起去客棧,先把藥熬上。」

  『諾!』

  一青年親衛出列,挑了兩人,將湯大夫連帶著他的藥材,爐罐一起,都放上馬背。

  幾人馬鞭連甩,迅速消失在視線盡頭。

  留下的車輛控制車速,儘量減少顛簸,載著目光呆滯的阿元,緩緩前進。

  因為追求平穩,車隊直到天快黑了才趕到雙縣城門口。

  城門處,還有一群士卒把守,將災民攔在城外,有幾個城門小吏還在收取錢財。

  每個人,都要交5文進門費才能入城,大多數災民都身無分文。

  能進城的是有些,但跟人數更多的災民一比,只能算是杯水車薪。

  身無分文的災民跪在門口一遍遍磕頭,哀求士卒發善心放他們進去。

  遇到這樣的人,士卒都是粗暴驅趕。

  『滾、滾、滾、沒有錢進什麼城,趕緊滾,別擋了大爺的道。』

  也有些災民乾脆在城牆腳下鋪開鋪蓋,先度過今晚,其他的,等明天還能醒過來再說。

  一行車隊剛到近處,之前先行的親衛就迎了上來。

  沒交進門費,守城士卒全都畢恭畢敬的低頭行禮,送他們進城。

  雖然城門口有進門費阻攔。

  但進了城內,牆根邊上,胡同口子,依然躺滿了衣不蔽體的災民。

  一眼望過去,從大街這頭到那頭,正經兒的本地人,倒沒有幾個。

  不知是不是天黑的緣故。

  臨街的店鋪就沒幾家開門。

  而稀疏沒閉門的幾家門口,都有膀大腰圓的家丁護衛,驅趕跪地伏乞的災民。

  由親衛引路,一路沿著大道,來到了城內最好的客棧。

  客棧前面是能住店吃飯的傳統樣式。

  穿過前廳,就是一個考究的宅子,是給真正貴客所準備。

  李思抱著神情恍惚的阿元下了馬車,一路不停的進了院子。

  提前趕到客棧的湯大夫,端著一碗正冒著熱氣的湯藥,早已等在屋裡。

  「君侯,小公子的安神藥熬好了。」湯大夫小心的將藥遞到李思跟前。

  此時阿元已經睡醒,眯著眼睛看著黑乎乎的湯藥。

  在他眼中,湯大夫是個惡毒的老頭。

  每次見他,不是要喝苦藥,就是給自己扎針,阿元平時最不想見得就是他。

  李思將藥碗接過,舀了一小勺藥湯,輕輕吹了吹,送到阿元嘴邊。

  本還有些恍惚的阿元看著到了嘴邊的湯藥,委屈的都要哭出來了。

  帶著哭腔的撒嬌哀求:「祖父,藥好苦,我不想喝藥。」

  李思沒有了之前下令驅逐災民時的冷硬,語氣輕柔,慢聲細語的哄道。

  「阿元乖,你把藥喝了,再好好睡一覺,睡醒了之後就不難受了。」

  「等你醒了,你想吃的那些燒臘肉,鹵鵪鶉,就都做好了。」


  語氣之珍重。

  像是在對著一件稀世之寶。

  「那祖父別走,我害怕。」阿元抓著被子,小聲懇求。

  李思看著憔悴的阿元,心疼的直抽抽:「祖父不走,祖父一直陪著阿元。」

  愧疚之情向上翻湧,要不是自己沒有注意阿元的動靜,阿元也不會被嚇成這樣。

  聽了祖父的話,阿元自己也知道拒絕不了。

  苦著一張臉把藥喝光,又吃了蜜餞,才乖乖躺下。

  沒一會兒,藥勁上來,阿元沉沉睡了過去。

  一直在旁邊等著的湯大夫,上前又仔細把了把脈。

  方才輕聲對李思說:「小公子受了驚嚇,有些魂魄不穩。」

  「但好在並未傷及根本,多吃幾副安神藥,修養幾天,就能大好。」

  「在下會調整藥方,將安神藥材比例加大,只要安心養病,多多睡眠,不要再受到驚嚇,就沒有大礙。」

  得到湯丹溪肯定的回答之後,李思一直懸著的心才安慰了些。

  他沒有哄騙阿元,湯大夫走後,李思依然守在床邊,直到半夜。

  阿元這次睡得安穩,雖然中間醒過一次,但看到李思守在身旁,又安心進入了夢鄉。

  周順也站在李思身後守著阿元,他眼神茫然空洞,顯然心思不在這裡。

  今天的難民讓他想起了一些壓在心底的往事。

  李思輕步來到屋外的亭子內,此時已是後半夜。

  明月高掛於空,灑下了皎白的月光,又有下人點亮了燈火,亭子內並不昏暗。

  李思叫來錢管事,把阿元想吃的那些菜說了一遍。

  囑咐他在阿元醒來之前,這些菜務必備齊。

  想著雙縣如今的樣子,錢管事應諾後,趕緊跑去叫醒了睡得正酣的廚子趙老二。

  他得跟趙老二核對下缺少哪些食材。

  真要等到明早再準備,怕是要耽誤小公子用膳。

  錢管事離開後,李思看向一直默默跟在身邊的大伍。

  「讓小柳領些人手,去城裡查一下,災民的具體情況,還有官府的作為?」

  「告訴他小心低調些,別招搖。就算看到了什麼事情,也別動手。」

  說到一半,李思略有沉吟,半晌還是下了決心,輕嘆口氣說。

  「讓蘆刨子把他那寶貝玩意兒改改,改小一點,就按照阿元的尺寸,最好能減少上弦時的阻力,要更方便隱蔽。」

  大伍有些遲疑的問:「這……小公子是不是年歲小了些,蘆刨子搞的東西還是有些危險~~要不還是……」

  話還沒說完,就被李思厲聲打斷:「現在不是在京城裡。」

  「沒有以往的安穩,災民四起,給阿元準備個自保的後手,以防萬一。」

  「你讓蘆刨子儘快搞出來,越快越好!」

  『諾!』大伍立刻躬身領命。

  此時屋子裡,阿元看上去睡的安穩。

  但他的靈魂深處,卻波瀾頻起,隱藏的波濤,已被進一步釋放。

  此世短暫的記憶,正在遭受著另一個世界的洗禮。

  若是能平安醒來,也不知還是不是從前那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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