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要等孟夫子的回信。
本來沒準備在東原多待的李思二人,也只得暫且在夏府住下。
正好李放勛也有了夏歸荑這個玩伴。
一開始兩人整天在清觴園裡瘋玩,
然後一起被夏夫人揪著耳朵捉回去讀書。
李放勛就納悶了,自己怎麼說也是個客人。
怎麼還能逼著他讀書呢?還有沒有天理了!
正常的情況不該是。
夏歸荑苦逼的跟著夏夫人讀書,他繼續在外面玩,然後夏歸荑咬牙羨慕嗎?
怎麼就成了他們兩個一起吃讀書的苦了呢?
此時正在跟夏常柯釣魚李思深藏功與名。
趕路的時候就算了。
這有了讀書的條件,自己大孫子怎麼能錯過?
正好讓李放勛好好感受一下,書香門第的讀書氛圍。
李放勛在夏府玩了九天,也念了九天的書。
跟夏歸荑的關係是突飛猛進。
當然這個關係目前還是純友誼,沒什麼亂七八糟。
李放勛也算見識到了,什麼叫做學神!
明明是那麼晦澀難懂的文言文。
夏歸荑跟夏夫人讀一遍就能記個大概。
他自己再多讀幾遍就能領悟其中的含義,根本不需要夏夫人多費心講解。
而李放勛自己呢?
也不說讓他跟上夏歸荑的進度。
他連基礎的幾本啟蒙書都只是讀了個大概,更別說讓他全文背誦。
夏夫人只能從頭一點點的教,給他再打基礎。
但別說其他,李放勛的記憶力是真的好。
可能是靈魂覺醒的原因。
一本書多看幾遍,他就能一字不差的背出來。
但他理解能力是真的普通。
沒人給他細細講解。
他是真看不懂那些書上所謂的微言大義,到底在表達什麼意思。
他的大腦早已被白話文占據高地。
所以這幾天的相處下來,在夏歸荑的眼中。
李放勛就是一個活潑可愛,愛玩愛鬧。
但看不懂書的傻子。
但李放勛是她唯一的朋友,她能怎麼辦。
當然是跟著李放勛一起玩一起鬧,一起當傻子了。
當然兩人也沒有一直干讀書。
有時候李放勛會帶著夏歸荑一起去聽李思給他講故事。
對於李思講得那些他年輕時候打仗發生的各種故事。
身為小女孩的夏歸荑聽的津津有味,比李放勛聽的還入神。
因為災民原因,李思的故事依然停留在南征交趾大勝。
接下來就是他跟夏歸荑一起聽的。
李思拿著杯茶聲音渾厚,徐徐講到。
大軍回到國內,因掃平叛亂迅速,皇帝很高興,發下封賞。
李思因功升官,回到到邊關就擔任把總。
他手下的兄弟們,也都能繼續跟著他上任。
等回到了邊關,看到我活著回來了。
那些盼著我死的人可不高興,但又拿我沒辦法。
當時就覺得,他們那副扭曲的嘴臉看著真是太讓人開心。
後來他們乾脆眼不見為淨。
繼續把我,連帶著一群他們瞧不上眼,跟他們作對的人。
一起發配到了離他們最遠的地方守關,我倒是樂得了個天高皇帝遠。
說到這,穿著天青色紗衣的李思低頭緩緩抿了一口茶。
但到了沽峰衛我才知道,他們這不是發配我,他們這是要我去死。
跟沽峰衛相比,之前受的委屈都不叫委屈。
南征交趾受苦只是一時。
沽峰衛才是真正的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在總兵名冊那裡,沽峰衛應是有精銳士卒300的衛所。
再加上我帶去的200多人,正好是一個把總定額。
可等我到那一看,哪來的300兵。
老弱病殘全算上也不到100個,還大多是鬢生白髮,老眼昏花的老卒。
站在那別說防備關外野人,威懾力也就只能趕趕落進田裡的鳥雀。
那裡本來還有幾個管事的軍官,我一去,他們看到調令後。
一副終於解脫的樣子。
東西都沒好好收拾,全都跑了,好像有鬼在追他們一樣。
李思說著憤怒的一拍桌:「他們甚至都沒人想著跟我這個新上任的把總交接!」
「等我拿著各種冊子懵逼的時候,整個沽峰口上,連個能告訴我啥是啥的軍官都沒有!」
啥都不知道,我只能勉強先把手下弟兄安排著住下。
然後我就開始跟那些原來的老兵嘮嗑套近乎。
這話說多了關係也就熟了,就這麼一來二去的混熟之後,他們才跟我說真話。
不是之前那些軍官不交接,而是沒那個必要。
沽峰衛在最初建立時,真的是一個正正經經的邊關衛所。
兵額滿員,訓練有素。
時常還能在主官的帶領下,出去找找關外野人的麻煩,打點野食。
後來朝廷下發的糧餉就跟不會數數一樣。
他們滿額的兵員,給的糧餉還不到七成,後來缺的糧餉越來越嚴重。
那些兵也是人!也得養家吃飯,漸漸的就出現逃兵。
剛開始逃兵的時候,那些軍頭也慌,還派人出去搜尋過。
後來見都有逃兵了上頭也沒人來管,乾脆也就趁著逃兵吃起了空餉。
到後來,年輕能跑的都拖家帶口的跑了。
就剩下他們這些沒人要,沒人管的還留在這裡,看著這關慢慢荒廢。
那些防禦工事,武器鎧甲什麼的,也都沒人養護,漸漸也腐朽了。
上頭乾脆把這裡也當成發配人的刑場。
那些得罪他們的人只要往這一扔,要不了幾年就都沒了。
不是死在野獸嘴裡,就是死在野人手裡。
各有各的死法,還不用髒了他們的手。
那些衛所內的兵員名冊也都跟廢紙一樣。
老兵跟我說:這就是個墳場,你就是被發配過來等死的鬼,那些跑掉的人就是上一批鬼。
只不過他們比較幸運,在死之前遇到了你,讓他們能活著回去。
我就問他們『我是來等死的,那你們呢?』
那老兵剛開始還看我,後來眼神就飄了,飄到了我身後的山野里。
我們啊~我們就是那墓場內,一個個已經躺倒坑裡,但還有一隻手在外面晃著的乾屍罷了。
當時的我看著那個說話的老兵,他的眼一片渾濁,沒有一絲亮光,仿佛已不是活在這世間。
我好像從中看到了我的未來,就這樣被這片名為沽峰衛的墳墓所掩埋……
**
數天之後,孟老夫子的回信到了。
很可惜的是,孟老夫子以自己老邁為由,婉拒了夏常柯的邀請。
但他推薦了自己的弟子孟安巒。
巧的是,孟安巒現在就住在勃州附近。
孟夫子還附帶了寫給孟安巒的一封書信。
等李思見到孟安巒的時候,可以交給他引薦。
據夏常柯說,這個孟安巒他也認識。
兩人曾經有過一段短暫的交集,還算是相談甚歡。
孟安巒不僅是孟老夫子的入室弟子,還是孟老夫子的小兒子。
這個小兒子雖沒像孟老夫子其他弟子一樣。
或入仕途,或精於治學,而是到處遊歷。
但他見識廣博,多才多藝,如果能請他教導李放勛,也很不錯。
他也寫了一封推薦信,交給李思,等回到勃州後一併交給孟安巒。
得到了孟老夫子的回信。
祖孫倆也就沒了繼續呆在東原的理由。
第二天在夏家人的聲聲送別中,李家車隊又繼續向著勃州方向前進。
馬車上,李放勛正擺弄著一個九連環。
這個九連環整體由白玉雕琢,玉質緻密細膩,溫潤剔透,手感如脂,一看就經常被人把玩。
是夏歸荑送他的臨別禮物。
不過李放勛怎麼都覺得。
夏歸荑送他這個九連環,是想讓他多多鍛鍊腦子,提高智力。
畢竟自從兩人一起讀書開始,夏歸荑就不止一次的質疑李放勛的智商。
當然了李放勛也有禮物送給夏歸荑,他把自己心愛的哨子送給了她。
那個哨子由碧玉雕琢,被大匠精心雕刻成了玉蟬形狀。
是李放勛父親送他的生日禮物。
他希望夏歸荑能藉助這個哨子,發出屬於她自己的聲音。
從東原出發沒幾日,就將到達他們的目的地,也是兩人的老家勃州城。
此時的勃州城門處。
勃州知州早已率領著勃州一眾大小官員,和城中有頭有臉的士紳等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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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東原城夏府,清觴園中。
夏歸荑雙手撐臉,出神的看著亭外塘中小荷。
自從李放勛離開後,她再次回到了從前的日子。
每日按部就班的吃飯睡覺,讀書習字,這種生活她本來早已習慣。
但如今的她卻再也沒有了以前那種自得其樂。
每天只覺得整個人無所事事百無聊賴。
每次聽著牆外孩童們的嬉笑打鬧,就會想起自己和李放勛一起玩鬧得場景。
「又無聊了?」身後傳來夏秋氏溫柔的聲音:「沈府送來帖子。」
「後日他家有個宴會,城裡各家夫人都會帶小孩參加,你若實在無聊,母親也可帶你同去。」
夏歸荑聞言轉過頭,唇上擠出笑,抬手打起手語。
「母親不必擔憂,阿元走後我雖情緒不佳,但近來已經逐漸振作,母親不必為我勉強。」
她的強顏歡笑,夏秋氏又怎會真看不出,她拉起夏歸荑的手,聲音溫柔。
「你父親的上計結果不日便可下來。」
「咱們如果還能繼續留在東原,屆時母親帶你去勃州看海觀景如何?」
聽了母親的話,夏歸荑眼睛頓時亮了,忙不迭的點頭。
唇角本來勉強挑起的弧度,也更加真切。
夏常柯明確跟負責上計的官員表示過拒絕升遷。
夏家十有八九會繼續留在東原。
夏秋氏這話說是去旅遊,實際是定下了要帶她去找李放勛玩。
而此時的李放勛正因看到勃州城而興奮,然後被城門口的大陣仗驚住。
衣著華麗的州府官員,大族士紳。
他們的臉上都淌著汗,全擠在城門口,城門都被堵住。
本要進城的百姓,小心翼翼的等在一邊。
此時正是盛夏時節,酷熱難當。
又是日頭正盛的正午時分,看這群人的樣子,明顯已經等了不少時間。
震驚過後,看著一臉平靜的李思,李放勛有些疑惑:「祖父,他們是在等你嗎?」
李思輕輕撫了撫李放勛的腦袋。
「這些人是早就收到了我要回鄉的消息,一大早就在這等。」
他目光幽深的看著李放勛,意有所指的說。
「你等下乖乖跟著我,等回府了,祖父有事要跟你說。」
李放勛點點頭,默默跟在李思身後。
心裡估計李思是想回去後跟他講講這些士紳官員的事。
李思面帶微笑。
同那看見他後,就趨步迎上,打躬作揖的知州寒暄。
等這些堵門的貴人,走了很遠之後,才有百姓敢試探著進城。
他們連家都沒回,就被熱情的知州迎到城內最好的酒樓。
勃州裕華園雖不曾聲名遠播,但在勃州也是獨一份的牌面。
平日裡能在這裡享受的都是本地的達官顯貴。
近日卻被整個包下,裡面坐滿了城內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物。
那些平日裡人五人六的貴人們,個個滿臉堆笑的給李思陪著笑臉。
而能有資格在李思周圍露臉,也是身份地位的象徵。
他們好似那青樓女子一樣。
爭著搶著,極盡獻媚,妄圖給大方的恩客留下些許印象。
只有那些身帶品級的官員,才敢彎腰上前,低眉順眼的給李思敬酒。
他們把酒一飲而盡。
至於李思喝不喝,他們是一個屁都不敢放。
而那些夠不著李思的士紳。
低頭哈腰,笑容可掬的跟李放勛一個六歲小孩展示親近之意。
就算沒得到他的回應。
也依舊錶情不變,依舊諂媚至極的抬不起腰杆。
那勃州校尉,明明是統領一州軍事的長官。
看上去身單力薄,不似武人。
唯唯諾諾的跟在知州身後,給李思彎腰斟酒。
沒有一絲武將應有的豪氣和膽氣。
主桌席間還有一人。
他毫無官職在身,卻挺著個將軍肚,熟稔的在這群貴人間推杯換盞。
此人正是李思的親侄,李放勛的堂伯李吉平。
宴會絲竹管弦叮噹,讓人忘卻時間。
等眾人吃飽喝足時,暮色早至,天黑如墨。
李思見時辰不早,站起身。
裕華樓內鼎沸的人聲瞬間寂靜,所有聲音全部消失。
就連台上專門請來的戲班子也停了樂器。
李放勛和李思,在所有人的恭送下上了馬車。
等馬車拐過街口,門口躬身的眾人才回了樓內,裕華樓里再次嘈雜,燈火輝煌人聲徹夜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