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這個星球上還有誰能比昨天的李小剛更倒霉的,那就只有今天的李小剛了。
李小剛,男,23歲,某十八線大專畜牧獸醫專業畢業,現任老家蟠龍鎮畜牧獸醫站編外候補臨時工。當然說起來,作為一個大學生,李小剛當年也是在城裡混過的。
畢業前後的李小剛死活想留在城裡,投了一千三百次簡歷都石沉大海,最後不得已蹬上了小電驢變身黃衣使者——送外賣。好在李小剛善於對標,剛看了一部講外賣員的電影,裡面的光頭主角曾經也是大公司的項目經理年薪多少個W,家裡大house供著,孩子國際學校和老黑教師天天howareyouohmyfu*kinggod地喊著,結果一朝被裁不也是投了一千多份簡歷毛用沒有,乖乖戴上屎黃色的頭盔。李小剛安慰自己,和人家比,咱好歹還是應屆生哩。
沒想到外賣這檔子活看著門檻不高,卻是風箱裡的老鼠天天兩頭受氣。今天是送的快了結果湯灑了一袋子被退款差評罰款一鍵三連走起,明天走得穩了老老實實等紅綠燈結果死蹬活蹬延時了再次喜提一條龍。忙忙叨叨蹬了兩年多,靠著周圍十八條街所有近路暗巷沒人比自己更熟,居然終於要混成小組長了。就在即將榮升小組長光宗耀祖的頭一天,李小剛送外賣到一個小區發現里三層外三層的圍了一圈人,火急火燎快超時的李小剛擠到門崗,原來是一個女騎手跪在地下,正被一個襯衫男死死壓著。原來這個女騎手不知何故衝撞了這個保安頭頭,保安頭頭一身雪白的幹部襯衫指著女騎手鼻子就罵你們送外賣的都是狗,給我道歉,說自己是狗,不然這輩子都別想進我們這小區。保安頭頭手裡拎著一把電瓶車鑰匙,得意洋洋。
李小剛當時腦子嗡的一下什麼都不記得了,下意識地左右看了看,正好手裡快攥出尿來的一盒醬骨頭外賣趁手,rou的一下照著保安頭頭就招呼了,那商家也是夠缺的,人家要的排骨他整了多半盒都是大塊坨子的腔骨,加上吹了快半小時風已經梆梆硬了,這一砸上去可就開了花了,哥們嗷的一嗓子捂著黃的褐的紅的一腦門子汁水就躺下去了。保安們一看這還得了,膠皮棒抽出來就照著李小剛腦袋打,三個打一個,外圈圍著的騎手兄弟們可不幹了,不知誰先喊的一聲草泥馬的一群人脫了頭盔就摟過去了。
一場好架,酣暢淋漓。打完之後,李小剛正蹲在派出所屋檐下腦袋還是懵懵的等候發落,忽然胳膊被人戳了戳:
「你手機號多少?」
李小剛扭臉看去,原來是那個女騎手。挎著頭盔,也是一頭利落短髮,看著就像個大學生呢。
李小剛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趕忙拿出手機來才發現屏幕上一圈蛛網紋,摁了幾次開機鍵都是黑的。完了,毀了。
女騎手正要說什麼,忽然被後面的民警連聲催著過去,匆匆對他說了一串數字便離去了。
1391886.。。。後面是啥?
李小剛自嘲地笑笑,沒準人家就是和你拜拜呢。再說咱可是有女神的。
一場大戰之後李小剛再次喜提三件套,這次還多了兩項,一是保安頭子的輕傷醫藥費和賠償,二是對方指名要求李小剛手書道歉信貼到小區門口。不賠償不知道,李小剛的真正僱主是勞務派遣公司,和平台一毛錢勞動關係都沒有,送餐時間打群架不告你就不錯了,更不用說賠償了。這筆錢賠下來,李小剛這兩年也就白幹了,兜里還剩一百二十九塊六毛四,抹了零頭剛夠回老家的特快火車票錢。至於小組長,想都別想了。不干就不干吧,咱還騎我的電驢。沒想到公司強硬要求李小剛必須寫道歉信,還得當面道歉,不然就滾蛋。
李小剛在組會上把制服頭盔和工作證摔在桌上,老子不幹了。
送外賣幹不了了,李小剛索性回了老家。經過一通折騰找了熟人,給站長送了兩萬塊錢搭半頭豬,竟然終於給他找了一份專業對口的像樣工作——在老家鎮上的畜牧獸醫站當非編臨時工去了。可別小看這畜牧站,雖說天天伺候牲口,打針、防疫、給藥、配種、出欄,那也是正兒八經響噹噹的全民所有制事業單位。縣裡有局,鄉鎮上設站,貨真價實的正股級單位呢。
蟠龍鎮是個小鎮,全獸醫站連副站長加李小剛在內,三個正編一個非編,滿打滿算四個人。副站長老程,或者嚴謹地說是主持工作的副站長老程,當年大革命正如火如荼的時候出生,大名程衛大。後來八十年代換發身份證,戶籍警正聽廣播,稀里糊塗給他寫成了偉大。等到老程上班以後越想越覺得不妥,才又找人改了名調了順序,現在叫程大偉。蟠龍鎮獸醫站自從上任站長退休以後,就由副站長老程主持工作。不知何故這個站長的缺一直沒安排,但也沒把程站長扶正,就一直這麼主持著。程站長在鄉鎮這所大學堂鏖戰了一輩子,最是得意於自己親手打下又穩穩坐著的獸醫站這片大大的江山,所以喝多以後往往忍不住要得瑟咱可是正股級幹部哩。誰知鄉里人好事,背後就有人給站里編排人事,站長是正股級,大屁股,副站長算副股級,就是二屁股或者說副屁股。現在老程是副站長而代站長,怎麼也得尊稱為站長而不要帶上副字,這麼算的話,四捨五入一下那也是約等於屁股呢。所以老程也就有了個地下外號叫程屁股是也。
李小剛自打進站就沒怎麼見過程站長,倒不是因為程站長應酬多,主要原因是他的工作就是分配給站里唯一的專業人員——獸醫老趙,打下手。老趙就是本地人,年輕時候那也是十里八鄉的俊後生,後來參加了南方的一次戰爭,瘸了一條腿復員回來,直接安排在了獸醫站。老趙打了一輩子光棍,手上這把給畜生配種接生的手藝倒是純熟的很,獸醫站里除了按要求分發動物防疫針之類的文活是另一個文職兼財務崗干之外,里里外外的武活就是老趙一把手。李小剛說是學的畜牧獸醫,或者文雅的自稱叫動物醫學,實話實說不看畢業證自己都不知道學的是什麼。三個月下來,李小剛別的不會,給母豬接生已經是駕輕就熟了,現在送到站里圈著待產的母豬看到李小剛都是含情脈脈的神態。老趙說那是因為身上的氣味,動物不會說話更不會說謊,分辨人主要靠對方身上有沒有同類的氣味。當然也有分別,屠夫身上那味兒也有,都竄得慌,豬見了就腿軟竄稀,又是為啥呢。
「那是因為有殺氣。畜生有靈性的。」老趙說。
也是。和母豬不同,站里的公豬見到李小剛現在就是繞著走,那驚恐的小眼神藏都藏不住。老趙的另一門絕活就是劁豬。豬蛋子一擠,小圓刀一划,輕輕一拽,那話兒就帶著血絲粘液飛到桶里了。公豬悵然若失,從此進入永久的賢者時間。老趙的這手刀工,精細瀟灑,乾脆利落,按說他來之前站里也沒這樣的好手。也不知道他在哪裡練的。有時候站里生豬季閒下來的間隙,李小剛偶爾會看到老趙靠在後院牆下的竹躺椅上,手中小刀飛舞,閃成銀樣的弧光。眼光定定的,也不知在想什麼。
李小剛在獸醫站安頓下來三個月,終於漸漸接受了命運給他安排的這一條人生路。可沒想到這條路還有分叉呢。
也是合該出事,該著沒轍。頭天下午快下班了李小剛突然被站長叫了去在站里值班,說是上頭最近可能要突擊檢查畜牧獸醫夜班在崗情況。這已經夠扯淡了,還把一大摞各種的周報月報檢查評比表格匯報材料甩給他,說你不是大學生麼,晚上也別閒著,給我趕出來,明天一早就要。
老子回鄉里就是不想996的,怎麼又來。再說這不是那個文職崗的活麼,怎麼甩給我了。李小剛滿腹牢騷化作了熱情高漲的一聲聲是好的明白了站長您放心吧給您弄的妥妥的。等站長端著泡著滿滿枸杞的黃桃大罐頭茶杯踱著正股級四方步走了,千言萬語才化作一聲小聲的草。
話說站里新調來的那個文職兼財務崗小霞,和李小剛同齡,但人家十八歲就在鎮婦聯正式上班,今年都有五年正式工齡了。小姑娘長得甜美,一笑就眉毛彎彎,但嘴角抿得緊緊,一看就很端莊的樣子哩。
不可否認李小剛心裡有點小騷動,他的大專女神早在他明確來獸醫站那天就把他微信拉黑了。
想啥呢,人家可是正編。李小剛搖了搖頭,嗤笑了自己一聲,埋頭繼續肝材料。
等李小剛頂著熊貓眼在早上的雞叫聲中終於搞定了所有手寫、機打材料,他也差不多感冒了。站長辦公室的窗戶徹夜開著他也沒顧上關。山間的風,賊涼。
手邊搪瓷缸的水涼了加,加了又涼了。等李小剛站起身來咕嘟咕嘟一缸子幹掉,他的肚子也咕嚕咕嚕了。
臥槽,李小剛暗叫一聲不好,兩腿一緊,隨手抓了一把比砂紙溫柔不了多少的糙衛生紙,就往廁所跑。好死不死廁所停水了,保潔大媽不等到八點來上班是別想能沖了。
草,算了,老子還得要形象啊。李小剛一咬牙,轉身出門就往獸醫站後頭的草窠里鑽。
一頓昏天黑地,李小剛緊繃的頭皮這才算舒緩下來,毛孔也打開了。忍著那微妙的顆粒感正擦著屁股,忽然聽著附近的草叢裡有悉悉索索的人聲。
「不、不,我。。。身體還沒好。」
咦?這聲音文文靜靜,怎麼聽著。。。那麼像新來的小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