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停停歇歇,幾經輾轉,張步允張耿忠終於到了南京浦口火車站。
小允坐在火車上一臉好奇的東張西望,指著一棟建築對老耿說,
「阿忠,看,皓弟說的小紅樓」!
「秋實先生的父親就是在這裡送別,他才寫了《背影》」!
老耿哪裡知道什麼秋實先生,什麼背影,他只看到了幾個來回巡視的士兵身影,還都端著槍。
車站早被軍隊接管,雖然沒有封鎖,但軍人比乘客多,各個站台出入口都有人巡邏,零星的幾個乘客有夾著包的,有背著行李的,都扭著頭不敢看那些當兵的,慌忙的從站口跑出去。
剛下車的張步允,正盯著一個穿著灰布軍裝,顯得格外稚嫩的小戰士出神,心裡念叨:這就是皓弟說的自由之地,我有投票權了,我也能選市長嘍?
小戰士見他眼神有異,幾步走過來,輕聲細語的問道,
「老鄉,你是幹什麼的,有什麼事嗎」?
剛拿行李下車的老耿,見一個當兵的端著槍沖允少爺過去,嚇得魂飛天外,一下躥到小允身前,討好對小戰士說,
「老總,老總,有事好說」!
「老鄉,不能叫老總,要叫同志」!
張耿忠心裡猶豫,不知道對方什麼意思,大著膽子喊了聲,
「老總同志」!
「我家少爺有點兒傻,您別跟他一般見識!哪裡得罪您了,行行好,抬抬手」!
說著將幾塊袁大頭硬塞到對方手裡,小戰士見狀沉下臉來,將銀元又狠狠的塞回給張耿忠,
「老鄉,收好你的錢,我們不興這一套,他沒有得罪我,你們要趕路就趕緊走,不要耽誤時間」!
老耿心說,哼,你們興的是哪一套,別是吃私肥公,最後全都歸了你們!
沒等再客套幾句,這位老總同志不經意和小允對上了眼神,有些奇怪~這人傻嗎?眼神挺清明的呀!
小戰士正要開口詢問,張步允突然張嘴,先問了他一句,
「你們真的不拿老百姓一針一線」?
老總同志一愣,沒想到他會問這麼一句話,認真的想了想,很鄭重的把軍隊紀律跟這位有點兒傻的少爺介紹了一遍。
還打算聽對方稱讚一句什麼軍隊真是好,可傻少爺問完話,低頭嘟囔了兩句,沉思著就往外走,老耿沖他歉意的點點頭,急匆匆的也跟了上去。
小戰士自然是沒聽清,張步允那自言自語那兩句話~「軍令不得藏白金,過城邑不得室處」!
走出車站幾步,街道上人流如梭,張耿忠拉下臉,瞪著傻少爺張步允,小允以為剛才自己冒冒失失,又做錯了什麼,直接一言不發。
走了一段,見少爺還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生氣,也不說句鬆口的話,老耿只好開誠布公,有些責怪的說道,
「允少爺,您為什麼要跟那個不認識的記者,說那麼多」?
「記者?嗨,你是說那個葉文津,我還以為你要說剛才那個當兵的」!
這…敢情已經把人家淡忘了嗎,你可是跟他聊了一路啊!除了你是張天師的兒子外,你是啥都跟葉記者說了,受什麼感召,脫離什麼腐朽的家庭,說的自己好像石頭縫裡蹦出來的一樣!
「誰讓他說知道天師府的秘密,只不過有歹人圍著龍虎山打轉,他以為張天師勾結邪門歪道,有秘法能阻撓那些人南下」!
「阿忠,你說他怎麼看出那些人不是好人的,還又飛又蹦,會不會是靈界…邪修」?
「不會吧,他們膽敢窺探天師府?再說,靈界鐵律,靈修不擾人間之事,那些人能幹什麼」!
老耿有心說,天師府張家是正一道領袖,宗門裡的人,哪裡算人間的平常事,可又想到允少爺的傻…單純!違心的說了一句,
「可能不是衝著天師府」!
年輕的允少爺未經世事,一直待在府里,從來沒出過遠門,但他只是憨直,容易相信別人,並不是蠢~龍虎山最大的目標就是天師府,難道還能是衝著哪座山頭上的小野廟嗎?
兩人正說著話,張耿忠忽然扯了張步允一下,低頭小聲道,
「少爺,快走幾步,不要回頭」!
小允一愣,聽話的往前走,緊張的問道,
「怎麼了,阿忠」?
「有人跟著我們,咱被盯上了」!
張耿忠拽著張步允往前急走,遠遠看見對面也有人迎著他們過來,急忙轉身,四處張望,看看還能往哪裡跑。
人生地不熟,兩人慌不擇路七拐八繞,跑出了老遠,順著一條土路,過了片樹林,竟走到了一處開窪野地。
老耿暗罵,他娘的,自己走到野郊來了,這辟處荒地,好人都得起了歹心!
從各方向漸漸圍攏上六個人,將兩人圈在了中央,為首的一個長著酒糟鼻的中年人,穿著一身半舊不新的布袍,腰間栓著一個錫點銅酒壺,眼睛滴溜溜的亂轉,大大咧咧的說道,
「朋友,怎麼停下了,繼續跑啊」!
他眼睛向荒地的四周瞅瞅,像是頗為忌諱,雙手掐了個佛印,向四方拜了拜,嘴裡說了聲慈悲,悠悠說道,
「阿彌陀佛,你們還真會挑地方」!
「知道這裡為什麼沒有人煙嗎,十二年前,那群挨千刀的日本畜牲,在南京城大屠殺,咱們腳下的這片荒地,就是當年一個一個的萬人坑」!
張耿忠不知道他說這些話是何用意,把張步允護在身後,看了看男人拴酒壺的紅頭草繩,遲疑的問道,
「閣下是丐花郎?不知道殿上幾柱香,柜上第幾座」?
「呦,有點眼力,道上的?好說好說,丐花郎二桿子單洪慶,朋友,也報個號吧「!
老耿掃視著對方眾人,歪瓜裂棗蝦兵蝦將,身上滿是油漬泥點,真都是乞丐模樣,也就是這個二桿子單洪慶身上乾淨些,看他太陽穴微鼓起,像是還會點武把式。
要是沒有允少爺,自己應該能跑出去,可多這麼個累贅,雙拳難敵四手,顧前難顧後,只好抱拳拱手,客客氣氣的說道,
「在下張耿忠,劉雲樵的徒弟」!
單洪慶一愣,劉雲樵是誰,名字好像聽過,就是想不起是誰,嘴裡含糊道,
「噢,張老弟,原來是劉先生的高徒,失敬失敬」!
老耿見他滿臉敷衍,冷冷的說道,
「二桿子,你們丐花郎不就是敲竹槓要小錢的嗎,怎麼現在也盯梢綁票了嗎「?
「也沒聽哪位江湖朋友說起,丐花子改行當了,這算是匪還是盜」?
單洪慶聽他話中帶刺,訕訕一笑,
「兄弟也是應人之言,衷人之事!從江西一路跟到南京,也是大不易」!
張耿忠心裡發苦,以為允少爺私自出府,無人知曉,卻沒想到早被人家盯上,只怪自己大意!
「敢問二桿子,應的哪位的言,衷的誰家的事」?
單洪慶沒理會老耿的問題,沖他身後的張步允一抱拳,帶著幾分恭敬的說道,
「您是天師府的人?當今張天師從未露過面的三少爺」?
「我等凡夫俗子不敢得罪,只求少爺留下身上的重寶」!
老耿挽了挽衣袖,緊了緊腰帶,不屑道,
「別說我們沒有重寶,即便有,也不會交給幾個叫花子」!
單洪慶呵呵冷笑,解下腰間的酒壺喝了幾口,臉上立馬一片紅暈,他咂了咂嘴,皮笑肉不笑,
「好說好道自然好解決,兩位若是不識抬舉,咱也只好罰你們幾杯」!
他一下把酒壺扔在了地上,醉眼朦朧,好像酒勁一下子湧上了頭,整個人都站立不穩,開始搖搖擺擺跌跌撞撞,兩隻手還裝作向嘴裡倒酒,小允低聲問老耿,
「他這是…喝醉了嗎」?
「看他的手」!
張步允看向單洪慶,見他兩隻手中指無名指小指都捲曲握緊,只有拇指食指張開彎曲,像是在端著酒杯,不解道,
「這是」?
「持杯手!醉拳的起手」!
「什麼,醉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