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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2024-08-19 00:24:09 作者: priest
  「時間是什麼?隨便一個鮫人的後代都能控制時間停滯,鮫人早就稱霸銀河系了,哪還有後來人族妖族打得人狗不分的舞台?」宣璣手裡攥著幾枚硬幣,在手指間來回隱沒,「老先生,您不老實啊。閱讀М」

  大殿裡氣息驟然冷了下來,旁邊銅鏡里冒出隱約的人影,古琴上浮起一顆人頭,眾多刀槍劍戟上也露出器靈真身。這些器靈像是流連在金身里時間長了,漸漸染上了肅殺氣,一雙雙眼睛都像是鋼澆鐵鑄的,冷冷地注視著大殿裡的人。

  十二代族長臉上的笑容勉強了一些:「當然不可能是每個人都有,但停滯時間的鱗片是存在的,否則諸位是怎麼進來的呢?鮫人的秘術,我們罪人族也不太了解,有些話說不準……」

  宣璣「叮」一下,把一枚遊戲幣彈上了天,清冽的金屬碰撞聲在大殿裡迴響,打斷了十二代族長的話:「還有您剛才還說什麼?留在這裡的器靈,等子孫都沒了,自己沒事做了,當然也就消散了。可是我看您族子弟的祖墳都成度假海灘了,您幾位怎麼還在這塵緣綿綿無絕期呢?是還有什麼遺願未遂嗎?」

  燕秋山本來就是個性格偏冷的人,這輩子只為知春熱血上頭過,被血管里的鐵渣子一墜,腦殼立刻降了溫,發現了這些器靈身上隱約的違和——器靈自述說,肉/體死後成器,是為了保護族人。那當年他們族人都被驅逐出境了,這些保護者這麼淡定?

  聽那意思,他們好像非但不怪鮫人,嘴裡還以「罪人族」自居。

  這麼會自我反省,早幹什麼去了?

  世代為鄰的兩族開戰,乃至於鬧到魚死網破的地步,不可能是因為幾個受到引誘的年輕人犯罪造成的,必定是從上到下達成了默契。

  這些死後把自己煉成器靈的老東西,生前就是高山人里的佼佼者,成為器靈後更是獲得了近乎永恆的生命,無論是地位還是力量,都應該是高山人的實際統治者,他們要想阻止被貪婪蒙住眼睛的後代們,難道想管還管不了嗎?

  「我發現你們這招很髒啊,」宣璣彈出去的硬幣變成了離火熊熊的鐵鏈,成批現身的器靈們的面孔在火光下扭曲著,「先放任不肖子孫們自己跟鮫人撕破臉,這樣,以後就再也沒有新的『古法器靈』出來爭權奪勢了,諸位『江山永固』,孫子們削尖了腦袋替你們出門賺錢,實在是美滋滋。我說陛下,我看您業務水平不行啊,怎麼當年就沒想出這麼高明的愚民政策呢?」

  他撬開了盛靈淵的心,然而只是浮光似的看了一眼,盛靈淵就關閉了心門,沒過癮,逮機會就想撩盛靈淵心裡多漏出幾個念頭。

  盛靈淵四大皆空,當沒聽見。

  「我們是好意,」十二代族長不笑了,轉向燕秋山,他說,「我同諸位說實話吧,劣質的器靈器身破損,除了再殺一人,重煉一遍之外,沒別的辦法,古法煉器需要鮫人自願獻出血來,當年鮫人大族長性情偏激,為報復我族,舍尾上岸,使用禁術,以鮫人之族運打開時間禁制。在場連同他在內,七大長老全部被時間法則變成了石頭。剩下的鮫人雖然逃到了人間,但族運已經耗盡,五代以內必亡族滅種,連血脈都留不下來——你們進來時用的那塊鮫人鱗是族長最小的尾鱗,當時被他幼子握在手裡帶去了人間,指不定是被哪位高手煉化了流傳給了後代。真當你們還找得到鮫人蹤跡嗎?除非時間倒流,我不信你們現在還能再找到一滴鮫人血!」

  燕秋山臉色一白。

  「但時間是可以倒流的,」旁邊銅鏡里的人影越來越清晰,最後脫鏡而出,那是個眉目濃艷的高山女人,聲音輕柔,音色像薄紗磨蹭琴弦,近乎有某種曖昧的蠱惑意味,「我們確實仇恨鮫人族,可那又怎麼樣呢?高山人也好,鮫人也好,都早已經灰飛煙滅了,我們被困在這裡四千年啊,想找人報仇都不知道找誰,我們甚至不能像前輩一樣塵歸塵土歸土。諸位,何人無遺恨,你們難道就不想將過去的遺憾重新來過嗎?」


  「鮫人大族長的時之禁術就在他手上那顆珠子裡,我們與白玉宮一起被封在其中,觸碰不到,但諸位是外來的,」十二代族長轉向盛靈淵,目光中露出瘋狂的熱切,「陛下,我不知道您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參商有軌,煙塵無極』,您應劫而生,身負半個赤淵,一生恰如參商,永遠掙不脫宿命,只有光陰之力能斗轉星移。人皇陛下!四千年了,四千年讓我們等到您,這難道不是天道給我們所有人網開一面……」

  他話沒說完,大鐘「嗡」的一聲,銅鏡女尖叫起來,只見這號稱千萬年不壞的器身竟從中間起了裂縫,十二代族長的表情僵在臉上。天魔氣從裂縫裡一絲一絲地滲出來,越流越多,不過眨眼光景,就把大鐘撐得分崩離析。

  盛靈淵瞥了旁邊還在發呆的燕秋山一眼,宣璣感覺他的神與心都是紋絲不動,表里如一的鐵石心腸:「妖言惑眾,該死。」

  燕秋山躲過一片迸出來的鐵片,帶著幾分倉皇看向他。

  「凡人,」陛下對他這便宜半拉徒弟嘆了口氣,清醒又冷酷地說,「光陰永恆,因此只有身懷永恆之心的鮫人才敢踏足時間禁地,滄海桑田尚不能長久,你算什麼?我算什麼?這一屋子廢銅爛鐵又算什麼?這裡沒什麼好看的了,走吧。」

  他話音沒落,燕秋山敏銳地感覺到異動的金屬元素:「小心!」

  話音沒落,白玉似的牆上突然射出無數細針,暴雨一般劈頭蓋臉地朝他們灑過來,宣璣手裡的鐵鏈分崩離析,離火四散,細針像粉塵一樣被成批地點燃炸開,四下一片火樹銀花。緊接著,所有器靈飛蛾撲火似的朝他們飛過來。

  被秒殺了一批,第二批接踵而至,瘋狂地自殺式襲/擊。

  這些被關在時間夾縫裡幾千年的器靈終於撕開了平和有禮的假象,眼見希望破滅,集體露出了活鬼般的面孔。

  一對雙刀被宣璣的離火點著,那焚燒一切的朱雀火瞬間吞噬了器靈的身體,器靈掙脫器身,化作人身,竟裹著致命的火苗一頭撞向白玉宮的牆壁。

  穿海破空的白玉宮整個震顫了一下,宣璣仿佛感覺到它在哀嚎。

  盛靈淵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顧不上關閉識海,迅速朝宣璣遞了個念頭:「你住手!」

  但已經晚了。

  時空夾縫裡不像外面,管天管地還管拉屎放屁的天道管不著這裡,更不用擔心牽連赤淵,因此離火隨便放,魔氣隨便掃。

  天上白玉宮再精美不過一棵大珊瑚,哪禁得住這二位拆遷?

  那些瘋狂的器靈們披著火,竟不想自救,而是殉難似的往白玉宮的牆上、地上撞。義無反顧地反覆撞擊著他們的故居與囚籠,慘烈得讓人心驚膽戰。

  「喀嚓」一聲,白玉宮地動山搖地晃了起來。

  肖征他們坐在一條藤蔓臨時編的小船上,肖征猛地站了起來,從兜里摸出個望遠鏡:「怎麼回事?」

  王澤仰起頭,只見高聳入雲的白玉宮頂端快要被風颳斷似的,劇烈地搖動起來,不祥的「嘎吱」聲響起,緊接著,周圍海面飛起濃煙,圍著白玉宮一圈起了海市蜃樓。海市里,巨大的鮫尾沾滿了鮮血,而那些或俊或美的古高山人舉起屠刀,像是被魔神附身,臉上猙獰的貪婪呼之欲出……

  王澤喃喃道:「大事不好,房子要倒。」

  張昭:「燕總!燕……」

  「別燕了,燕總比你個小崽子強多了,先顧自己吧!」王澤拎住他的領子,「跳海!」


  張昭「嗷」一嗓子沒嚎到底,就被自家老大薅著後脖頸子扔進了水裡。另外一邊,肖征和單霖也同時跳進海里,王澤的氣泡如影隨形地跟了上來,單霖在手腕上的能量監測表上按了一下,錶盤彈開,射出一根帶著箭頭的銀線,箭頭找不著北似的水裡亂竄了一會兒,突然將身後的銀線繃緊了,猛地把她拽了出去。

  單霖沖同事一擺手:跟上!

  幾個外勤沒命地跟著小箭頭往前游,隨後一聲巨響,天上白玉宮從中間開始斷成兩截,巴別塔似的折斷。

  白玉宮周圍的海市蜃樓里,一個高大俊美的鮫人突然從水中一躍而出,長長的鮫尾分裂成兩半,變成兩條「腿」,他踩著這樣兩條腿,不怎麼穩地走上雪白的石階,一手指天。

  天上的濃雲翻攪如漩渦,海市蜃樓中,幾千年前的高山人們終於面露驚慌,無數鮫人的屍體漂到海面上,像磁場吸附的鐵屑,緊緊地環繞在白玉宮周圍,隨著那漩渦似的雲一同旋轉。大海悽厲地咆哮著,白玉宮發出一聲哀鳴,連天的雷將濃雲打散,然而萬里長空之上,日月一起不見了蹤影,所有星星像被大風揚起的沙子一樣亂滾,一束光從天而降,落在那生出雙腿的鮫人手裡。

  日月逆行,鮫人上岸。

  大凶。

  高山人們奪路而奔,跳上巧奪天工的大船,朝著大海深處瘋狂逃竄。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刺眼的光從那上岸鮫人手裡飛出來,將海市蜃樓里的一切籠罩進去,天上白玉宮自絕於世,從此,滯留水中的鮫人和高山人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白玉宮裡的器靈們瘋狂地以身引火,終於,那個詭異的、刻滿了鮫人的穹頂也開始坍塌,一整塊鮫人「石像」砸在宣璣腳邊,胳膊掃過他的小腿,宣璣定睛一看,差點口吐芬芳——原來所謂「石像」只是落滿了塵土,時間長了,結了一層石頭般質地的殼,此時石頭殼掉地上摔了個稀碎,露出了裡面新鮮的鮫人屍體。

  整個穹頂隨著白玉宮解體砸了下來,兩條腿的鮫人大族長掌上明珠像一顆跌落凡間的星星。

  幾個人腳下的地面、周遭的海水、白玉宮、熊熊燃燒的離火……所有東西都消失了,因果、歷史、事實,一切不可更改的東西都短暫地亂了套。

  只有那顆房頂上掉下來的「星星」以極緩慢的速度滑過,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它,改變它的軌跡。

  假如數千年前,高山人沒有向貪慾跪地稱臣,他們應該依舊太平地與鮫人比鄰而居。偶爾與人間來往,做些節制且無傷大雅的買賣維持生計,直到千萬年後,陸地上無數先天靈物杳然無蹤,各族走馬燈似的你方唱罷我登場,改朝換代、生生不息,大洋深處還有鮫人飄渺的歌聲。

  燕秋山從那顆星星里看見了蜃島,假如他們先一步抓到了罪魁禍首銀翳和那個木偶,肯定能及時銷毀活珠,打散蜃島,然後平安地請來環保部門,把海上殘留的污染物清理乾淨,聯繫善後科找專家做個海洋垃圾的教育講座,風神功成身退。

  那樣,知春還是他的知春,跟他一起帶著風神,偶爾回刀身休養,大部分時間都像個普通人,因為爭論雞蛋的正確煮法和護著手下不爭氣的小崽子跟他拌嘴。

  局裡也沒有那個荒謬冷酷的「全責協議」。

  那顆「星星」從他眼前划過,燕秋山死死地抱緊了知春的通心草人偶,糊傷口用的金屬都從他掌心浸出來,化作一副手銬,牢牢地銬住他自己,骨折的小臂沒了支撐,立刻變了形,已經癒合傷口再次撕開,鑽心的疼。


  燕秋山不在乎疼,疼能讓他清醒,記起盛靈淵方才說過的話。

  盛靈淵眼前閃過無數畫面,時間亂流帶著他瞬間重生了一次。

  他仿佛回到年幼時,這一次,他再不會對所謂「母后」產生任何幻想,也再不會對「老師」有一點盲目的孺慕之情。

  巫人族長沒有死,東川沒有覆滅,阿洛津只是單純地跟著他,衝著自己少年時的英雄夢狂奔而去,沒有深不見底的仇恨,也沒有劍走偏鋒……巫人老族長也想借著少年人的衝勁給族人多留一條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任由他去。逢年過節,叛逆的少族長還能騎馬回東川,嬉皮笑臉地挨幾鞭子,就可以回家吃飯。

  他會提前很多年推倒南歸塔,組建清平司,微煜等跳樑小丑再沒人可勾結,獻上印璽,拜伏稱臣。丹離黯然退場,他的劍靈毫髮無傷,又不求上進地浪蕩了好多年,修煉出一個人身。

  小璣從來沒有孤獨過,從來沒有吃過苦,從來沒有背負過任何責任。他是個天生雙翼、無處不可去,眼角有一顆小痣的……漂亮的草包。

  他可以耐心地等劍靈長大、懂事——實在不懂也能湊合,反正他給得起地久天長的陪伴,應該算有資格擁有這隻朱雀族的小小遺孤。

  這時,識海中有人突兀地出了聲,打斷了盛靈淵在錯亂時空中的白日夢:「喜歡廢物和巨嬰?陛下,您這審美也太雷人了。」

  盛靈淵倏地回過神來,時間亂流里,他看不見宣璣在哪,反倒是之前那口血連上的共感,機緣巧合地沒斷開。

  宣璣在心裡問他:「抓住它,真能讓時間倒流,過去重現嗎?」

  「別亂動,」盛靈淵警告道,「不是玩的,我想辦法把你們帶出去……宣璣!」

  相連的識海讓他瞬間明白了宣璣想幹什麼,與此同時,一隻熟悉的手從虛空中伸出來,一把撈起了那顆「星星」,盛靈淵頭皮都炸開了,想也不想地攥住了那隻手。

  兩人連著共感,盛靈淵能清楚地感覺到宣璣渾身變得僵硬,正在被時間規則吞噬同化:「鬆手!你有沒有輕重!」

  宣璣卻不理,透過識海,他用一種輕柔地、近乎撒嬌的聲音說,「靈淵,你心裡有我,是不是?」

  「我再說一遍,松、手。」盛靈淵聲音里滲出了冰碴。

  他現在非常後悔剛才的想法,不懂事不能湊合,這他娘的混了三千年,一天到晚看著長袖善舞人五人六的,還是個毫無長進的闖禍精。

  盛靈淵心裡的焦躁終於不再遮遮掩掩,宣璣成功撬開了那層蚌殼,淺嘗輒止、意猶未盡,滋味太好,他居然捨不得一次多嘗。

  忽然間,留守赤淵的孤獨,一次又一次粉身碎骨之痛,都成了輕飄飄的煙,他一點也不在乎了,未來怎麼樣,他也懶得想。他漫長的一生都濃縮成了眼下這麼片刻光景,好像他從亂世中被人強行破殼扒出、來到這世間,就是為了這一刻而活。

  他是天上飛的,鮫人是海里游的。

  鮫人心如鑽石,永恆不變,而他是個聽風就是雨、永遠沖在趕時髦第一線的有翼族。

  一刻和永恆孰輕孰重呢?

  那大約是時間法則下的哲學問題,凡愚不知其解。

  反正那一瞬間,宣璣掙脫了時間法則帶給他的石化感,同時也掙開了盛靈淵的手,如願以償地得到了盛靈淵心裡炸開的恐慌,兩人之間的共感斷了。

  那顆蘊藏了時間法則的「星星」引著他逆流而上,一路往回走,直到大混戰以前,直到他還沒出生的時候,直到古高山族與鮫人族決裂,鮫人大族長掐斷族運,決定同歸於盡的一刻。

  高山人四散奔逃,到處都是鮫人的屍體,尾生雙腿的大族長眼角流出血淚,天上突然一道白光閃過,巨大的翅膀遮住了所有人的視線,宣璣捧著那顆「星星」從天而降。

  鮫人大族長睜大了眼睛,驚愕地看著他,那副窮盡造化之功的眉目像精美的藝術品,高山人的巧手也雕不出來……哪怕他此時一臉血。

  「我就不下去了,你們這快打出海嘯了,我翅膀上毛太厚,弄濕了不好干。」宣璣懸在半空,也不管別人聽不聽得懂他說話,「喂,大族長,物歸原主,我把『時間』從四千年後帶回來了,接好了。」

  說著他一鬆手,任憑那顆「星星」落在了鮫人大族長手裡。

  陛下雖然不是東西,但有一句話說得對,「時間」是不能落到凡夫俗子手裡的,只有愛恨能亘古不變的鮫人才配得上。

  鮫人族長朝宣璣伸出爪,掌心飛出一個小東西,落到了他懷裡,宣璣沒來得及看,紊亂的時間流就轟然歸位,四千年前和四千年後形成了一個閉環,不屬於這個閉環的人都被驅逐了出去。

  異控局臨時指揮部里,守在外面的李宸和谷月汐衝進來時,就只見何翠玉的屍體軟塌塌地倒了下來,眉心的鱗片飛出去好遠,蛇身迅速腐敗,方才憑空「消失」的幾個人橫七豎八地飛了出來。

  那片本真教拼了老命要拿到的「天上白玉宮鑰匙」光澤全無,就這麼在眾目睽睽下化成了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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