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暮之沒想過會再一次見到以前的人。
但世界總是這么小,也總是能在你以為可以放鬆的時候,讓你再回憶起那段過往。
生痛,鮮明的。
就好像在不斷提醒著你的人生,那段時光,是多麼的不堪與不幸。
程黛黛的出現,可能就是一個開端。
揭露著她在作為遲暮之之前的,那個不知名的身份里所遭受的一切。
壓抑卻又無限的痛苦。
每日經歷的辱罵與嘲諷,都是她疾病的雙重傷害。
而在當時被父母的丟棄後,可能就是那所謂的最後一根稻草被壓倒了。
隨後,掉入了深淵裡。
一個人。
至死。
而等到現在她找尋到的屬於她的一切時,命運卻重來,讓她面對直視當時的人生,也面對當時的人。
程黛黛過後,現在也輪到了李鐵峰。
那,給予生命的父親。
遲暮之垂眸看著照片內的男人,隨手收起放回文件夾內,合起,放回茶几上。
蘇顏看著她的動作,平靜問:「看出些什麼了嗎?」
遲暮之神情自然道了句,「你想我發現什麼?」
蘇顏還有些氣,「就不應該看這些信息,這種人有什麼好看?」
遲暮之端起茶杯,淡淡道:「但這種人生出了我。」
蘇顏皺眉,「他就算生了,可是養你了嗎?」
生而不養,妄為父母。
遲暮之聞言嘴角扯了一下,不置可否。
「反正別想這種人了,都是浪費時間。」蘇顏語氣有些重。
遲暮之聽著嘴角稍哂,「你在生什麼氣?」
「不知道。」蘇顏抬頭望天,「就覺得氣得很。」
「沒什麼好氣的。」遲暮之似是有點兒好笑,「有必要?」
蘇顏聞言立即吐了口濁氣,「也是,為這種事沒必要。」
說完之後,蘇顏抬腕看了眼時間,轉移話題問:「這都快到中午了,你要不要和我去吃午飯?」
遲暮之點了點頭,「你定。」
「行。」蘇顏拿出手機,瞥見茶几上的文件夾,隨意問了句,「這資料你打算怎麼辦?」
遲暮之聞言掃了一眼,淡淡道:「扔了。」
蘇顏點了點頭,隨手拿起走到這辦公桌後,打開碎紙機。
動作迅速快捷。
遲暮之見此揚了下眉,沒怎麼在意的拿出手機。
而見溫沂這人一直沒有回覆信息,看了眼時間,想著可能有事。
「嗯?」後邊的蘇顏忽而冒了一聲。
遲暮之抬頭看去,「怎麼?」
蘇顏朝她晃了晃手機,「唐欣嵐這人給我發信息問我要不要去謝家小姐生日宴會。」
「謝家?」遲暮之聞言想到了那唯一的北若謝家。
「嗯。」蘇顏點頭,邊打字回復著唐欣嵐,邊開口道:「宴會就今天,唐欣嵐已經在現場了問我怎麼沒來。」
蘇顏打完字,抬頭問她,「你下午有沒有事?」
遲暮之:「沒什麼事。」
蘇顏想了想,「那我們倆順便去一趟吧,好歹去年這謝輕菱還送了禮給我們。」
遲暮之雖對謝家了解不多,但也知道這謝小姐的性子,沒有什麼意見的點了下頭。
見她同意,蘇顏給唐欣嵐發了信息後,拿起包起身領著人開車去了宴會場地。
而剛剛出發的時候,手機里一直沒回復的溫沂忽而發來了信息。
溫沂:【在哪兒?】
遲暮之回覆:【和蘇顏準備去謝家的生日宴會。】
溫沂:【哪個謝家?】
這圈子裡的謝家明明就一家,這人就是故意問。
遲暮之有點好笑,打字把剛剛唐欣嵐說的話重複了一遍發給他。
溫沂:【所以又拋棄老公啊?】
遲暮之:【是你錯過了時機。】
溫沂見此揚了下眉,【那之之等我挽救挽救。】
這幾個字發來,遲暮之一時沒懂,發了個問號給他,等了幾秒後,但這人又沒有回覆了。
她索性不等,側頭看著窗外的街景時,忽而注意到街邊角落的一道身影,頓了頓,等看了幾秒後,淡淡出聲對蘇顏道:「停車。」
「啊?」
這聲有些突然,蘇顏聞言下意識行駛到一邊車位,踩下剎車,疑惑問:「怎麼了?」
遲暮之坐在副駕上,目光投向車窗外的某處。
而蘇顏沒聽見回答,疑惑地隨著她的視線方向看去。
車旁的街邊角落裡倒坐著一位潦倒流浪的男人,不論是模樣,還是衣裳穿著,又或是他懷裡的酒瓶都和那資料照片上的一樣。
蘇顏愣了一下,轉頭看著身旁女人,皺眉喚了聲,「之之。」
遲暮之收回視線,淡淡道:「我下車一趟。」
蘇顏明白她的意思,眉心更蹙,「你想做什麼?」
遲暮之抬眸看她,平靜道:「有些事總是解決。」
蘇顏沉默了幾秒,兩人視線對峙下,最後還是蘇顏先行解開了安全帶,沉著聲道:「我和你一起。」
遲暮之沒有意見,隨便她,單手打開車門下車。
街道上的人不算多,來來往往的行人鬆散,顯得那昏沉倒坐在路邊的男人有些明顯,也惹人注目。
遲暮之緩步接近那快陰影地,漸漸靠近男人的身影,大致行了幾步,而後,最終選定在他面前。
李鐵峰抱著酒瓶靠在牆上,感受到一道陰影投在他的面前,皺了下眉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胡亂地掃了眼女人的臉後,重新閉上眼不理。
「李鐵峰。」遲暮之眸微垂,看著地上的人。
李鐵峰聽到這聲,微微抬起頭,眯眼睜開看人,帶著酒意問:「你誰?」
遲暮之平靜道:「二十年前,你扔掉的女兒。」
「什麼我扔……」李鐵峰皺起眉說著,可到一半時,話音猛地一頓。
似是記憶浮現出來,他的酒意似是霎那間變得清醒,抬起頭看著她,表情有些呆滯,「你......」
遲暮之看清他的表情,「記起來了?」
其實遲暮之的五官長相和小時候沒有多大的變化,只是可能更加長開了些。
如果李鐵峰能記得,不難能認出她。
只是看他有沒有真正記過而已。
李鐵峰看清她的面容後,也不知想起什麼,瞬時低頭不再看她,拿起酒瓶,灌了幾口酒,聲音有些亂,「你,你認錯了,我沒有女兒,什麼,什麼都沒有做過。」
遲暮之看著他這狀態,嘴角輕輕一哂,「確實是沒有女兒,你當年扔下我逃走的時候,應該也是不想要的。」
而現在連承認都不敢做到。
明明做出了這麼決絕的決定,也付出了行動。
可原來,什麼都不敢說。
懦弱又無能。
李鐵峰閉眼,伴著醉酒胡亂道:「你找錯人了,我沒錢也沒女兒,一點錢都沒有,你不是我的女兒,你認錯人了。」
遲暮之垂眸看著他,斂了下嘴唇的弧度,輕聲開了口:「你在怕什麼?」
李鐵峰頓了下。
「怕我來找你重新認回父親,還是,」遲暮之表情很淡,語氣也很平靜,「怕我來找你承擔所有的責任。」
「......」
遲暮之怕他誤會,唇邊哂笑,「放心,我沒有這麼閒。」
「只是剛好看到了二十年沒見的你。然後也發現,好像沒了我這個累贅。」遲暮之掃過他的面容,淡淡道:「你也沒有什麼不同。」
遲暮之輕聲問:「扔掉我這個有病的孩子。」
「你過得好嗎?」
問出來的話,沒有任何回應。
地上的男人閉著眼,緊抱著懷裡的酒瓶,就像沉浸在了他想要的醉酒昏睡里,
忘卻一切。
「我過得很好。」遲暮之沒什麼表情,很淡,「比你的人生好過很多。」
李鐵峰指尖微顫,無言著。
「我有家,有愛我的人。」
「我可以好好的活著,不用每天擔驚受怕,怕被你拋棄,怕被你打。」
「就算我有病,但我也很好的活下來了。」
即使曾經陷入了困境,我也活得很好,沒有過放棄。
直到有人願意要我。
有那麼一個人承諾陪著我,逃離了那片泥潭深淵。
永不復返。
「所以你也要好好活著。」遲暮之眼眸清冷,聲音漸漸寡淡,「就算是這副模樣,也一定要活著。」
活著,看看你拋棄的東西,人。
看看你選擇的結果,是多麼的痛苦與絕望。
最後掙扎。
贖罪。
蘇顏不知道當年遲暮之具體的事情,只知道她來到遲家的前幾年,很苦。
一點點的事情壓在她這麼瘦小的身軀上,可她從來沒有哭過。
一直努力的活著,融入現在的生活里。
然後,成為了所有人眼裡最耀眼的那個人。
包括她自己。
蘇顏站在一旁,安靜的聽著她的言語,明明聲調平淡的很,卻讓人不自覺有些揪心。
她覺得鼻尖有些酸,忍了忍抬起頭前邊的路況,愣了一下,隨後,側頭看向身旁的遲暮之,沒有說話。
遲暮之轉身邁步往外走,目光抬起時,一頓。
停在路邊的車輛旁,不知何時多了一輛熟悉的勞斯萊斯。
溫沂站在街邊,身影修長高挑,出眾的面容有些引人注目,氣質是依舊的矜貴淡漠。
他不偏不倚地站在她的身後,隔得不遠,卻能讓她一轉身就可以看見。
他在。
四目相對,僅是一瞬間的事。
遲暮之撞入他那雙淺眸茶色,還未開口說話。
溫沂先行邁步走來,緩步來到了她的面前,單手牽過她的手,眉梢彎著,輕輕問:「走嗎?」
一剎那。
遲暮之抿起唇,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蜷起,目光稍抬,視線與他相投,壓著心口的窒息,輕「嗯」了一聲,「走吧。」
離開這裡。
溫沂指間輕扣,緊牽著她的手,邁步往前走,遠離身後的那道陰影黑暗。
而蘇顏掃過地上的人,隨即也跟著前邊的兩位離去。
「你怎麼來了?」遲暮之被人牽著坐進車內后座內,稍稍有些疑惑。
溫沂坐在她身旁,神情自然道:「剛剛不是說了,我來補救一下。」
遲暮之想起自己剛才回了他錯過時機,嘴角輕勾,「這就是你的補救?」
「嗯,來找你。」溫沂摩挲著她的手,「這次總沒有錯過吧?」
遲暮之下巴輕斂,「嗯,沒有,剛剛好。」
溫沂唇一彎,「那就好,還怕錯過了。」
遲暮之抬眸看他,「錯過什麼?」
「錯過,」溫沂抬手揉了揉她的眼尾,輕聲說:「陪你一起參加宴會。」
明白他的意思,遲暮之聞言,眼瞼稍垂,「怎麼不問我剛剛的事?」
他應該都聽到了。
溫沂收回手轉而落在她的腦袋上,拍了拍問:「之之是姓什麼,父母是誰?」
遲暮之頓了下,「姓遲,父母也只有一位。」
「對你好嗎?」
「好。」
溫沂低頭抱住她的身子,掌心摸了摸她的後腦,似是安撫。
「這就夠了。」
有我,有父母。
其他的都不用在意。
有我們對你好,就夠了。
作者有話要說:溫美沂:「今日是溫情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