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紹哥哥,你放心吧,我會保護自己。」燕然安撫譚紹,也暗暗給自己打氣將竹哨妥善收在懷裡。
她從譚紹手中接過書笈背在肩上,這才跟著文昌殿的隨從走了進去。
她個子小,人又瘦,書笈是木頭做的,又大又沉,將她的肩背壓得微微彎曲,她朝上提了提,腳步緊跟著隨從,時不時回頭看一眼後方,朝譚紹露出安心的笑容。
譚紹還站在門口,看著她越走越遠,直到殿門完全閉合也沒挪動半步。
自從離開酈國,這將是他和小殿下分別最久的一日。
他怕她應付不來,怕她遇到危險,怕她害怕哭泣……糾其根本,還是不夠強大,無法將她妥善護在羽翼下。
譚紹仰頭看著蔚藍的天空,攥緊了拳頭,要更努力才行。
——
文昌殿很大,繞過一處寬闊的武場,穿過一個樂房,在沿著幽靜的遊廊經過淺塘,終於來到了正殿堂。
能在文昌殿學習的,身份自然都是個頂個的尊貴。
除了酈國、流坡兩國質子,皆是天虞的皇親貴胄,宗族子弟,還有一些權臣家的公子作為伴讀。
隨從領著她從偏門進去,堂中大半位置都坐滿了人,燕然一眼望去,天虞太子還是最為矚目的一個。
他坐在最前方的位置,一身黑色錦服穩重沉著,身姿端正挺拔,正在翻著手中的一本書卷。
晨光從半敞的窗口照進來,映得他半身金光,明亮耀眼。
寧垣坐在與寧淮蘇相距不遠的位置,吊兒郎當斜倚在桌上,正與旁邊一人說笑。
隨從站在門口,高聲道「孫太傅,酈王世子到了。」
一瞬間,所有人都齊刷刷地看過來,緊跟著就是竊竊私語,隱隱還有幾聲嘲笑。
燕然有種轉學生的感覺,局促不安地看著陌生環境,強撐著鎮定回視那些或友善,或譏諷的目光。
天虞太子只是微微偏了下頭,並未正眼看她。
孫太傅已近花甲之年,鬍子花白,但雙眼精銳,曾任帝師,身上有股子不怒自威的嚴厲,讓人望而生畏,不敢造次。
朝門口斜了一眼,聲音亦是老態龍鍾,慢悠悠的道「進來吧。」
燕然瞧著老爺子面相不善,有點像她整日板著個臉的數學老師,怪嚇人的。
她懷著忐忑的心情,背著沉重的書笈走進去,上前鄭重地揖手行禮,壓著嗓子沉聲說話,「雲亭有幸拜讀先生門下,定潛心學習,不負太傅期望。」
燕然說完抬起頭,孫太傅盯著她,也不知是在打量,還是別的意思,半天才嗯了一聲。
回答得太過簡潔,燕然一時愣怔,周遭又隱隱傳來竊笑。
孫太傅一時沒有下文,她不知是該再說些什麼?尷尬地收回手,朝下方看去。
寧垣似笑非笑,朝她招手,「本殿這裡有個空座,王世子過來坐吧,咱們也是熟人,不必見外!」
燕然下意識地看向寧淮蘇,寧淮蘇卻並未看她,而是將自己的書卷朝旁挪了挪,長桌頓時讓出了半個空地。
燕然心頭一喜,不搭理寧垣,立即拎著書笈在寧淮蘇旁邊坐下。
寧垣冷哼一聲,不用看也知臉色有多臭。
燕然坐下長長舒了口氣,一轉頭,發現寧淮蘇正在看她。
燕然燦笑,「謝謝……」
「王世子怕是誤會了,文昌殿有規矩,一桌僅供一人坐,以防考試作弊。」
燕然……
「去左邊,那空著。」他用眼神示意。
他指的左邊也是最前排,窗口的正下方。
若是夏季,這裡定然是涼爽宜人的好地方,不過此時才初春,殿中時常要敞著窗子透氣,這就成了苦寒之地。
沒人願意在窗口露著半個腦袋吹冷風,一天下來,輕則頭疼腦熱,重則是要中風的!
燕然沒功夫想那些,她目測了一下距離,心頭欣喜更濃。
這裡反而離寧垣更遠了一些,才懸起的小心臟又平穩地放了回去,她乖順地站起身,朝寧淮蘇揖手鞠躬,又拎著自己的大書笈坐在了那處空位去。
她個子本來就矮,坐下後離窗口還有一段距離,風直吹不著,倒是恰好合適。
寧垣這次倒是沒急著去找麻煩,昨夜從政元殿離開之後,母妃將他叫去跟前訓斥了許久。
「大業在望,應需徐徐圖之。你這個節骨眼上能否少生事端?寧淮蘇為人狡詐多端,萬一叫他看出端倪,毀了大計,你我母子將來該如何自處?」
寧垣聽了甚是不服氣,「聰明?兒臣覺著他也不過如此。父皇喜歡的是我,寧淮蘇貴為太子又如何,他這輩子只有站在旁邊嫉妒的命,母妃何須忌憚他!」
詹韻之被這個紈絝氣的肝疼,戳著他的眉心,恨鐵不成鋼,「本宮說過多少次,凡事不能只看表面,你若比他聰明,那位置早就是你的了!本宮還在這謀劃個屁!」
髒話都罵出來了,寧垣人前跋扈,在比他更跋扈的母妃面前只能乖乖認慫。
「兒臣知曉了,母妃快別生氣。」
詹韻之深吸了口氣,耐著性子勸道「垣兒,你都二十三了,按規矩早就該封王,搬去屬地。母妃不忍與你離別,才苦求你父皇將時候延遲,壓下朝中的聲音。這期間你就安分守己,萬不可生事叫人抓住把柄!」
「待到大勢一定,母妃答應你,那酈國質子是生是死皆有你來定奪,供你隨意出氣!可好?」
所以,他即便心頭火氣再盛,也需忍一忍,不能破壞母妃的計劃。
母妃叮囑讓他別亂來,不代表不可以讓別人出手。
寧垣看了一眼身側的狗腿跟班,忽然一計躍上心頭。
王仲玄是儒陽伯府的嫡子,全家都依仗著貴妃討生活,向來以寧垣馬首是瞻。
王仲玄見大皇子朝他勾手,立即湊個腦袋過去傾聽。
寧垣耳語幾句,王仲玄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轉了幾圈,眼中精芒一閃,諂媚笑道「如此小事大皇子儘管放心,仲玄定不負所托。」
寧垣滿意地嗯了一聲,雙手枕在腦後,慵懶地朝後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