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晚餐安排在國際大酒店，這是深州市中心的一座比較新的地標性建築，也是市里最高檔的飯店之一。陸自明和章哲立略晚一點，林致遠交代他倆五點鐘到工地現場再巡查一遍，到酒店門口時已是5:40了。一位穿著制服的門童把他倆讓進中間的豪華旋轉門。走進一樓大廳，整個裝潢奢華炫目：大廳有兩層樓高，中間一盞超大超高的水晶吊燈懸垂而下，頂部和牆角裝飾著歐式花紋的線條，地面和牆面滿鋪各種鏡面拼花大理石，反射著光芒，整個大廳顯得富麗堂皇、熠熠生輝。
一位身穿旗袍、妝容精緻的禮儀小姐上前來問道：「先生是住店還是用餐？」章哲立答道：「用餐的。」
「先生有預定嗎？」
「八號包廂！」
「這邊請！」禮儀小姐引導他倆徑直走向電梯。
八號包廂在二樓，禮儀小姐帶到二樓電梯口，向服務員說道：「八號包廂的客人，請帶一下！」一位餐廳女服務員走過來，「八號包廂這邊請！」陸自明和章哲立跟著女服務員走過長長的走廊過道，走廊兩邊都是包廂，來到八號包廂門口，推開門，說聲：「先生請！」陸自明和章哲立從來沒有進過如此高檔的飯店，章哲立忍不住「嘖嘖」咋舌。陸自明雖一言不發，假作鎮定，實際心裡也是充滿新鮮好奇和激動。從工地上走來一身風塵僕僕的裝扮，與這裡奢華光鮮的環境形成巨大反差，正在衝擊著他的內心。他忍不住這樣想，不要說二十多年一直在偏遠農村不敢想像，就是兩個月前，給自己一百次機會，也猜不到今天能進這麼高端的場所見世面！心裡又湧出一種自豪感，自己一定要記住今天！
走進包廂，裡面又是另一派景色，採用中式裝修風格。正中是一張十位的紅木大圓桌，桌中間有一個可以自動旋轉的小圓桌，中央擺著一盆小的假山盆景。桌上每個座位上墊著白色的餐布，上面擺放著精美的碗碟、酒杯、勺筷。牆上貼滿有中式花紋的牆紙，牆中間掛著一幅國畫山水，用筆仿宋人筆意，頗為雅致。包廂里有個小的會客區，一組氣派的奶黃色布藝沙發，一個中式小茶几。施科長、沈科長、林致遠和陳英俊已經先到了，王根發正陪著他們坐在沙發上抽菸喝茶聊天。另外還有一男一女，男的陸自明認得，是荷園小區項目上二標段的現場施工負責人，姓徐，是幫王根發管工地的。女的從沒見過，約莫二十多歲，一頭幹練的短髮，打扮的比較妖艷。畫了偏濃的妝，嘴唇鮮紅，還塗了淡淡的眼影，穿著比較緊身連衣裙，整個身材顯得前凸後翹，尤其讓人過目不忘的是戴著一對大大的玫瑰金耳環。兩人走進來，主動打招呼。
王根發立即站起來說道：「施科長，人齊了，來來，請入座吧！」
施科長問道：「領導呢，不等他？」
「我打個電話問問他！」說著王根發拿起大哥大，拔出手機天線，打開翻蓋，撥打電話：「喂，阿哥，你啥時來，大家都在等你......哦哦，好的...好的，知道了。」王根發收起大哥大，說道：「他也在這個酒店，還有一桌客人，叫我們先開始，他等會過來敬酒。」王根發說道。
「這樣啊，好吧，那我們入座。」施科長說道。
圓桌的主座正對包廂門的位置，餐布是獨一無二的紫紅色。王根發邀請施科長坐主位，施科長推讓王根發坐，兩人你來我往相互謙讓，相持不下。施科長最後說：「王老闆，今天你必須聽我的！今天假如領導不來呢，我就不跟你客氣了。但是領導等會來，我坐這個位置不合適。你坐這個位置，我坐你邊上，另一邊留個空位等領導來，這樣最合適！」王根發聽這麼說，知道拗不過施科長，只得坐下說：「施科長，那這樣我就難為情了，今天坐一回上首哈。」施科長坐在他的左手邊位置，右手邊的位置空著。沈敏傑打算坐在施科長邊上，王根發說開玩笑道：「沈科，你們天天一個辦公室坐著，喝酒還要挨那麼近幹嘛？」又對「金耳環」說道：「許瑛啊，你坐這個位置，把兩位大科長的酒陪好哈！」「金耳環」名叫許瑛，以王根發的辦公室主任身份出席，擅長社交，一看就是滿身機關一按就靈的角色。聽王根發這麼說，立刻滿面春風、臉帶桃花地笑著說：「喲，我這點小酒量哪裡能陪好兩位領導呀，施科長、沈科長他們哈口氣都能把我哈醉了！」邊說邊在施科長邊上位置坐下來，沈敏傑坐在許瑛的邊上。其他林致遠、陳英俊、陸自明、章哲立依次坐下，管工地的小徐坐在下首座。
王根發說道：「小徐，你去把香菸發一下，通知他們上菜！」小徐立即去餐邊柜上拿出一條軟盒中華牌香菸，給每個座位面前放了一包，又拆開一包香菸插在玻璃杯中，供大家自取。包廂女服務員早已開好了幾瓶42度的五糧春白酒，給每個人的分酒器里斟了三兩，一時酒香四溢。陸自明看看只有白酒，並沒有人提出異議，也不敢說什麼。只在腦子裡不斷地提醒告誡自己，千萬不能重蹈覆轍，要控好量。待第一道熱菜上了桌，施科長端起小酒盅說道：「來來，大家一起舉杯敬一下王老闆，感謝東道主！」王根發一聽，立馬從座位上站起來，連聲說：「不敢不敢！謝謝各位領導！」施科長也站起來，全桌的人都一起站起來，相互碰杯，施科長和王根髮帶頭一飲而盡，其他人也都一口乾完。陸自明感覺這個酒比上次在梅芳家裡喝的酒更柔和，沒那麼上頭，心為之稍安。一圈之後，大家自由發揮，相互敬酒。陸自明一邊吃菜一邊觀察，寧可守拙，絕不討巧。王根發挨個敬酒，許瑛集中火力敬施科長和沈敏傑兩位科長。當王根發敬到陸自明時，一臉媚笑說道：「陸工，以後項目上還請多幫忙啊！」
陸自明微笑地說：「王老闆客氣了！我是公司的新兵，有做的不周到的地方還請您多指教呀！」
「哎呀呀，陸工，這句話應該是我說才對！有啥不周到的地方你多包涵！」王根發篩了滿滿一小盅酒，恭恭敬敬地和他碰杯，然後一仰脖喝乾。
上次林致遠私下告訴過他，王根發在公司上層是有人的。看今晚這陣仗，施科長剛才口中說的「領導」，被王根發稱作「阿哥」的人，肯定是集團領導班子裡的，他已隱隱約約猜到了是誰。不管怎麼說，連兩位科長都給他面子，自己更不能顯得清高。陸自明也把小酒盅滿上一飲而盡。
「爽快！陸工好酒量！」王根發討好地說道。
這時施科長插話說道：「科里的這些人，我就跟小陸吃飯是第一次。小章上次吃過一次了哈。」
「是的，是的。」章哲立趕忙答道。
陸自明也認真聽著施科長說話，「小陸，今天第一次跟你喝酒，按照工程科以往的規矩呢，像建築材料一樣凡是新入場的都要做一次破壞性試驗！」
「哈哈哈哈哈...」大家都起鬨似的笑了起來。
陸自明一時變成桌子上的話題焦點，感到頗不自在。看看自己分酒器里剩下的酒大約還有一半，他端起分酒器畢恭畢敬來到施科長面前說道：「科長，我敬您一杯！您隨意喝！」
旁邊許瑛媚眼如絲，嬌滴滴地說：「小伙子敬酒施科長怎麼能隨意呢？」
施科長看看陸自明，自己把小酒盅倒滿，然後說：「小陸，你壺中的酒一口悶？」
陸自明說：「嗯，科長，我酒量不好，但是像干工作一樣，首先要態度端正。」
施科長說道：「嗯，這個話我同意。人家說酒風裡看作風，酒品里看人品，有一定道理嘛！這樣，你這壺敬我們工程科的同事們。算了，小章，你也倒這麼多，算你們兩個新人一起敬我們四位老同志！」他看陸自明喝酒也實誠，擔心小伙子自控力不夠，萬一喝醉出洋相就不好了，何況等待的「領導」還沒來，不知道等會兒會不會「戰鬥」更激烈，今天全是他的弟兄們，他得控好局。
章哲立聽話立馬也端起分酒器，走過來站在施科長邊上。
施科長說：「咱們四位老同志就小酒盅篩滿哈！」沈敏傑、林致遠、陳英俊也站起來，端起小杯，全部喝完。
施科長又說道：「給兩個小伙子再加二兩，喝個半斤應該問題不大吧？」
「沒問題！」陸自明和章哲立異口同聲答道。
這時，包廂的門被推開，王榮坤大搖大擺走進來。他今天上身一件白色保羅T恤，下身一條深藍色便褲，繫著一條「鱷魚」皮帶，左手一塊明晃晃的大金表，臉上泛起酒後的紅暈，一副位居人上、養尊處優的派頭，走路都帶著風，顯得氣場強大。
「喲，王總到了！」施科長看到他立即站起身來迎接，大家也都馬上站立起來。
王榮坤徑直走到主位前，施科長和王根發都站在一旁迎他，想請他在主位右邊的空位上坐下來，沒想到，王榮坤面無表情一屁股坐在了主位上。施科長和王根發一陣尷尬，王根發忙不迭地把主位上已用過的杯盤碗碟勺筷與空位上的換過來，一時手忙腳亂。
待大家都坐下，王榮坤把臉轉向王根發狠狠地說道：「沒規矩！」
「阿哥，今天你沒來我想坐這個位置過過癮！」王根發嬉皮笑臉地解釋道。
「這個位置他們哪一個都能坐，只有你不能坐。你算老幾呀，這幾位都是共產黨的幹部，他們每個都能坐，什麼時候也輪不到你坐！自己幾斤幾兩不知道嗎？擺正自己的位置，干好自己的活！」這幾句話就嚴厲了，仿佛是天際湧來一陣雷暴雲，空氣里陰雲密布，氣氛頓時變得沉悶緊張起來。
陸自明和章哲立是第一次跟集團的高層一個桌子上吃飯，更是嚇得連大氣也不敢喘。
許瑛見狀，立即從桌上取了一支香菸，走到王榮坤面前堆笑說道：「喲，王總，好久不見！給您點支煙。」
王榮坤接過煙，這邊許瑛的火機已將火點著。王榮坤抽了一口，臉色稍有緩和。
「王總，您消消氣！根發做人做事還是靠譜的，所以今天我把項目上幾個弟兄們都叫出來，相互熟悉熟悉。」施科長趕緊幫王根發解圍，也給王榮坤也找個台階。
「老施，你不要護著他，做人做事都要好好教他！」王榮坤順坡下驢，臉色也緩和了，端起小酒盅主動篩滿，說道：「我敬敬工程科的同志們，大家辛苦！」
施科長立即站起說道：「工程科的都倒滿！感謝王總！」六位工程科的同志一齊幹完，王榮坤端坐不動，嘴上說道：「坐下喝，坐下喝！」自己也假作一口喝完狀，實際上只咪了一小口，放下小酒盅，裡面還有三分之二多。又抬手拿起分酒器裝作重新加酒再次把小酒盅斟滿。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施科長向王榮坤說道：「王總，這兩位是今年工程科新來的大學生，小陸、陸自明，小章、章哲立！」王榮坤眼皮略抬一抬，順著施科長手指的方向稍稍打量了一下，說道：「嗯，好！年輕人好好干！」
陸自明感覺王榮坤並沒有多大的興趣來認識他們，施科長當然也感覺到了，識趣地點到為止，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此時，王榮坤的大哥大響了，他掏出來接聽：「哦哦，張局長啊..哈哈哈...馬上馬上，我就在邊上，馬上就到！哈哈哈。」王榮坤關上電話的同時也關掉了笑臉。他站起來端起小酒盅，說道：「我邊上還有客人，那邊催我了。這杯酒我敬大家，大家慢慢吃！」全桌人都站起來喝了一盅，王榮坤放下酒杯直接起身離開。施科長、沈敏傑、王根發和許瑛等送他出了包廂。之後大家的情緒始終不高，略喝了一些，早早散場了。
回到宿舍，章哲立還在滔滔不絕講個不停：晚上的飯店如何有檔次，桌椅是大紅酸枝材質的，酒菜如何有品位，又說起王榮坤如何氣度不凡，批評王根發聲色俱厲，句句誅心，真如猛虎嘯谷，百獸震惶。一臉對王榮坤無限神往和崇拜的表情。陸自明邊聽邊思考，不時插話表示一下認真交流的態度。
洗漱後，陸自明獨自在房間睡不著。喝了酒，也沒有情緒翻書，對晚餐的各色人等在腦海里像放電影一樣慢慢回味。今晚王根發為什麼請客？當然，項目包工頭請甲方代表吃飯並不稀奇，其他標段上的項目負責人也請過客，畢竟要長期打交道。但今天安排的這個場合檔次如此高，似乎不僅僅是拉近點距離這麼簡單。會不會是和上次自己查到他摻和青石粉的事有關呢？這件事情後續還得看試塊的強度試驗結果和樁機檢測報告來定。自己是不是陷入到某種危險之中了呢？自己管王根發是順理成章的，但他背後的人可以像捻一隻螞蟻一樣滅了自己。王榮坤和王根發到底是什麼關係？同姓，稱「哥」，應該是兄弟關係。但今晚的批評似乎有小題大做之嫌，如果是親兄弟何至於此？但從科長對王根發的態度，以及林工私下告誡的信息來看，王根發與王榮坤關係一定是非常鐵的。否則能約出來一起晚飯？能拿起電話直接打？王根發今晚組這個局，一方面當然是聯絡感情，更重要的是一種宣示：老子上面是有人的，你們不給我面子就是得罪他了！王榮坤明面上嚴厲批評王根發，但其實也不過是演了一齣戲，所謂「前人撒土，迷後人眼」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