紓雅眉心緊蹙,沉吟著道謝。
皇帝見她面帶隱憂,心中不禁生出幾分憐憫,一邊摩挲著腰間新制的碎玉佩飾,一邊緩緩說道:「你尚可留在京城等待消息,肅州那兒,就讓魏垣獨自去吧......」
他話音低沉,紓雅聽出其中異樣,轉眸望向殿中默立的兄弟二人,只見他們眉宇間似有憂愁之色。
良久,魏垣率先打破沉默,「此番吐蕃有備而來,存了侵占之心,不同於羌人掠奪物資,兇險萬分,你還是......」
「別說了!」紓雅急聲打斷,旋即目視皇帝道:「紓雅雖不知能否尋回母親,但陛下既封我為酒泉王妃,食肅州百姓之供奉,邊關有難,紓雅豈能獨善其身。若非陛下恩典,留我們在京城等待與親人團聚,紓雅此刻早已身在王府之中。」
「你雖出身文官之家,卻有將門之志,這倒頗為難得。」皇帝語氣中帶著幾分嘉許,「朕原本因替嫁之事對你心存芥蒂,以為你不過是寒門女子,貪慕虛榮。今日聞此言,朕甚感欣慰。」
紓雅聽罷這突如其來的謬讚,面帶愧色道:「並非『壯志』,只是理應如此。紓雅雖非將門之女,不通兵法戰略,可在肅州一年,紓雅習讀書地誌了解民情,哪怕是運送糧草,安撫百姓,也好過享受太平。」
「那便依你所言,去吧......」皇帝側過頭,揮手示意眾人退下。
甬道上,韋瀚疑惑稍解,可仍有細節不甚明了,湊近紓雅問道:「陛下手中那塊玉瑗好生熟悉,倒像是你母親的舊物啊......」
紓雅剛平息下紛亂的心緒,不假思索道:「正是阿娘摔碎的另一塊,陛下已珍藏二十餘年,還將其放入賢妃遺物中,後來念及我娘,又給製成了玉佩。」
「難道陛下當初認錯了人?」
「並未,他一直清楚這是我母親之物,當年想要迎入宮中的也確是盧賢妃,不過陛下多少還掛念著她。我利用陛下所賜的海棠步搖,當眾揭露柳呈章的醜行,並向他坦白身份。如您所見,陛下對我的看法,自那夜起便有了改變。」
她語氣平緩,宛若敘述著他人故事,韋瀚得知真相後,不禁唏噓,「真是冤孽......難怪陛下平白提起柳呈章,多年來就我一個糊塗人。」
韋瀚回憶起曾經柳呈章對自己妹妹做出的諸般行徑,這才想通那人為何變臉如此之快,又陰晴不定,原是心懷鬼胎,滿腹齷齪。
「母親下落不明,我還要在此消遣她,的確也難以心安......」紓雅駐足長嘆,恰在此時,軒車又至,「寧王殿下邀夫君詳談,舅舅且先回去與姐姐團聚,眼下韋家舊宅尚未修繕好,只得暫時將你們安頓在寧王府,紓雅便送到此處。」
韋瀚微微點頭,登車前忽又反問:「邊疆可不太平,你當真要隨酒泉郡王去?」
紓雅長呼一口氣,「方才在陛下面前不都說得很清楚麼......往後舅舅在京中可要時常去寧王府探望姐姐,或許那兒才是真正的不太平。」
轉眼半月過,蜀中仍未傳來韋蕤的消息。韋瀚與趙夫人暫居王府的這段日子,與閔紅荼打了幾次照面,知道那是殿下新納的側妃,也知道女兒介懷此事,可礙於身份不好置喙,便也隨著玉翹時常閉門,眼不見為淨。
玉翹不悅,許玦便也憋悶。加之皇帝命魏垣鎮守肅州,他深知吐蕃人作戰兇悍,與中原對峙已久,若再啟戰端,必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惡戰。他擔心魏垣安危,憂思更甚,半月以來時常惴惴。
臨近起程日,許玦借探望姑母之名再入公主府與魏垣相商。長公主定居京城後幾乎將他視如己出,常為其謀劃善後,自己即便對表兄失望多次,卻仍不信他會與長公主背道而馳。
向長公主請安後,步出碧落閣,只見伍必心與許瑜已至府上,不知與魏垣推心置腹了多久。
許玦在廊下佇立良久,最終還是入內打破了那片和諧的氛圍。他未顧及旁人言談,徑直說道:「表兄可否不回肅州,請旨留在京城。」
此話一出,眾人目光齊聚於他。
魏垣起身,正對他施了一禮,「殿下何出此言?」
許玦聞言自袖中掏出一隻信筒,當即拆開遞到他手中,「從邊關傳來消息,吐蕃兵分兩路,東進攻川蜀邊地,北上擾河西一帶,尤其是肅、甘二州。阿玦並非不信表兄才能,只是戰場刀劍無眼,生死之事誰又說得准。」
魏垣引他落座,展開信箋略看了一番,思忖片刻道:「意料之中......既然敵軍目標已定,我更應回去鎮守,這是我的職責。」
這些日子朝堂上從未傳來消息稟報吐蕃動向,偏今日許玦持信趕來,想來又與祁昌華脫不了干係。
上回查證梁州軍順利入京一事時,魏垣便知道祁昌華與其父之間已有了裂隙,若說河隴大將軍祁憲是愚忠純臣,那麼祁昌華就是佯忠奸佞。父子倆意見相左,卻不得不為了祁氏而「和」。
「阿玦......」思慮至此,魏垣舊話重提,「這條邊關快訊,陛下尚未接到吧?又是祁昌華替你辦的?」
許玦眸底倏爾浮出一抹訝異,自己再一次的示好,卻又變成他質問的理由,半晌,那神色又消偃下去,「我再怎麼利用祁昌華,都是以表兄為重。可表兄執意前往肅州,究竟是為了邊疆百姓,還是為了日後成為權臣而上趕著『建功立業』?」
話鋒直指許瑜。
在他看來,自己除無領兵之才外,學識、謀略、韌勁處處超過七弟許瑜,卻不明白為何表兄會偏心於許瑜,難道自小的深厚情誼還比不過一個強大的世家背景?
許瑜顯然聽出他話中帶刺,反問道:「六哥這是在擔心什麼......」
「上次在宸元宮我已言明。」魏垣單臂壓在桌案上,話音沉重,「過往不究,你萬不可去做那些沾血之事,祁昌華可信與否你心中最是清楚,待你價值用盡,便是一具傀儡。」
河隴大將軍統領地域廣,職權過大,無論放在哪一朝都是威脅,好在其人忠誠,倘若來日權柄落到祁昌華手中,不及時除之,他便能架空任何一個「新帝」。
許玦目光流轉於二人之間,忽地嗤笑起來,「真被我說中了?若表兄真想做權臣,何不跟了阿玦?我都不用『平衡利益』,你想要什麼,阿玦都能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