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扶生躍下坎坡,不料被草叢深處的一窩蛇嚇到,它們非但不避人,反而悠然盤繞。
小女孩回頭看了他一眼,精準無誤地擒住正欲靠近季扶生的那條蛇,蛇身在她臂間纏繞,沒有一絲毫敵意。繩子緊繃,勒得她的手腕上的傷口再次開裂。
季扶生怔怔地望著這一幕,心中的驚懼漸漸被震撼所取代。他連忙轉身,將注意力集中在樹幹上的繩索上,繩子被捆綁得非常緊實,手指因緊張變得無力,嘗試了許久也沒有解開。
即使用牙齒去咬,也非常緩慢。
這時,季扶生瞥見小女孩纖細手腕上纏繞的繩索上,繩端已顯露斑駁的毛邊,看起來像是她自己咬的。
小女孩抓著一死一活的蛇,靜靜地與季扶生對視,也不主動說話。她異常的冷靜讓他生疑,覺得她不像一個人類。
季扶生問她:「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安靜了一會兒,她才回答:「爺爺帶我來的。」
「他為什麼帶你來?」
「他說,只要我來這裡,弟弟就會平安。」
季扶生疑惑不已:「為什麼?」
小女孩指著坎上的墓碑:「他們要用我的命換弟弟的命。」
季扶生又問:「為什麼?」
「弟弟還在媽媽的肚子裡,下個月才會來陪我玩,但是他現在跟媽媽在醫院。」
季扶生啃咬繩子的速度愈發急促,餘光瞥著那蛇窩,生怕它們突擊。約莫半個小時,被捆在樹幹上的那一端終於被解開,他鬆了一口氣,拉著小女孩的手往坡上走。
然而,小女孩行動緩慢:「站太久了,腿上有好多星星。」
季扶生警惕地巡視一圈四周,隨即蹲在小女孩的面前,拍打她的兩條腿,加速血液循環。
小女孩手中的活蛇,想要攀爬到季扶生的頭上,被他一把扇開了。他說:「丟掉,等一下吃壞肚子了怎麼辦?」
「可是我好餓。」
「吃的都給你。」
「那你怎麼辦?」
「不用你管。」
思考了一會兒,小女孩才將那條活蛇放回到蛇窩裡,又將死掉的那條塞進口袋裡,接著抓住坎邊的野草往上攀爬。
季扶生對蛇窩的防備心極強,他抓緊時間將地上散落的零食撿起來,兜在衣袋裡或是拋向坎肩,完成這一切後,他也緊隨其後,敏捷地攀上了斜坡。
小女孩躺在地上,面對著半空中的太陽,呈著大字躺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她說:「我已經有好多天沒有躺著睡覺了。」
她掰著手指頭數著:「1、2、3、4……」
季扶生憤然一揮,掌心重重拍落在身旁肆意瘋長的雜草上,內心的憤怒和委屈瞬間被放大了兩倍,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上。
他問道:「你爸爸呢?」
小女孩沒有急於回應他的問題,她緩緩坐起身,把掉出口袋的死蛇重新塞進去,她的小手指向頭頂那抹炙熱的太陽:「爸爸死了,在那邊死了,前幾天才跟媽媽去看他。」
季扶生跪坐在她的身旁,正在幫她解開手上的繩子,聽到她的回答,抬頭看了她一眼,她很平靜,完全感受不到她的情緒。
「媽媽太難過了,所以肚子疼,才跟弟弟去了醫院,爺爺奶奶就把我接走了。」
季扶生小心翼翼地拆開那條繩子,血肉模糊得讓人心疼,而小女孩的眉頭不曾皺一下。
「你叫什麼名字?」
「芊語,我叫林芊語,今年6歲。」小女孩的回答,像是被觸發到了孩童慣有的一個自我介紹機制,她又問,「你叫什麼?」
季扶生終於拆開了最難解的一個死結,他的兩個食指指甲已經嚴重變形,在正中間出現了一道摺痕。他忍著疼,繼續拆解剩下的部分。
他回答道:「我沒有名字。」
「你怎麼會沒有名字?」
「忘了。」
季扶生最終解開了繩子,繩子幾乎嵌進了林芊語的胳膊,幾道凹痕觸目驚心。他鬆了一口氣,坐在地上嘆息,「不過我今年8歲了,比你大,你得喊我哥哥。」
林芊語歪著腦袋看他:「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不記得了。」季扶生問她,「你知道怎麼走出去嗎?」
林芊語又指向太陽:「跟著太陽走。」
季扶生若有所思,沉寂片刻後,在林芊語將地上剩餘的零食都往他手裡放的時候,他問她:「你媽媽愛你嗎?」
林芊語點了點頭:「爸爸媽媽都很愛我。」
「我們去找你媽媽。」
「好。」
兩人手牽著手,朝著太陽的方向,天黑的時候,兩人就依偎在一起,靠在一座墳墓前休息。
又一次日落日升時,繼續趕路。季扶生在山裡待了很多天,語言能力雖然恢復了,但也變弱了不少,他不再像過去一樣那麼多話,每句話都變得很簡短。
路上,林芊語說個不停,她卻也不像剛見到的那樣沉默寡言,反而分享欲很強,什麼都要拉著季扶生說一說。
林芊語晃著手裡的枯樹枝,是季扶生為他折斷的一根可用來當做防身武器的,她為此命名為「魔法拐杖」。她披著破破爛爛的麻袋,當做了英雄的披風,走在前頭高舉武器前行,興致沖沖地喊著:「我是山大王,跟著我,我會給你打天下。」
她總是天馬行空,有不少的神奇腦洞,一路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兩人的分工明確,林芊語負責帶路,季扶生負責觀察四周圍的安全情況。身上的貢品已經吃沒了,從早上開始,兩人顆糧未進,只吃了一點樹葉上未融化的雪。
昨晚下半夜,兩人都發了高燒,就只用麻袋披在身上,或許是抵抗力已經達到了頂峰,體溫時高時低。二人在清醒過來後尤其明顯,精神萎靡得厲害。
等到開始走路,後背出汗,又被陽光照射,他們才覺得有了一些活力。
時間接近正午,他們還在樹林中徘徊,季扶生內心早已生疑,眼前的場景他曾見過,他質問道:「你為什麼帶著我兜路?」
「我沒有兜路。」林芊語蹙眉,怒視著季扶生。
是心虛般的理直氣壯。
季扶生猜得沒錯,他氣憤說道:「你知不知道,如果我們再走不出去,我們會死在這裡的?」
林芊語咋舌,她別開了頭,繼續朝著前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