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虎妞忘記自己是怎麼從趙蘭家出來的了,
等她完全清醒過來的時候,
她已經抱著被摔死的兔子站在了柳生家門口。
血跡沾染在了趙虎妞的身上,她袖口斑斑點點的紅印,看上去竟如同冬日滿枝的紅梅;她曾經懷抱著那小兔的時候,便察覺它周身棉柔如同細軟的氈布,
可如今抱在懷裡的這個,
依舊柔軟,
卻無力空虛好像一團充了水的棉花。
她抱著死兔子在柳家門口站了許久,最終沒有選擇進門,將這個悲慘的消息告訴柳小婉,而是在靠近柳家的一處空地上,把兔子的屍體埋了進去。
趙虎妞回了家,
趙邨武一直守在門邊等著,一副焦急的模樣;看見趙虎妞的身影出現在道路盡頭,他立馬迎了上去,
「怎麼樣了虎妞,你奶奶他們沒對你做什麼吧?」
趙虎妞沒回答,甚至連看都沒看趙邨武一眼,似乎這個人根本不存在一般,
她徑直走進院門,走進自己屋門,
將門「啪」的一關,把自己鎖在了屋內。
無論趙邨武怎麼敲門詢問,都沒有哪怕一句話從屋內傳來;男人又急又無奈,卻也沒有辦法強行逼迫少女出門,
他同樣不敢去自己娘家查看情況,
畢竟如果虎妞真的去做了什麼的話,那他現在上門,便一定會承擔趙蘭無處發洩的怒火。
也許,也許,
也許沒多一會兒,娘會自己的過來呢,
畢竟之前虎妞要是招惹過娘,她肯定都是會怒氣沖沖地衝過來大鬧一番的。到時候,再問娘詳細的好了。
令人意外的是,趙蘭和趙二蛋並沒有出現,
不僅是沒有出現在趙邨武家門口,甚至在村子裡,都好幾日都沒有見到他們祖孫倆。
趙邨武雖然心中有些惴惴不安的,卻還是為趙蘭沒有上門來找麻煩鬆了口氣。
至於趙虎妞,
她在深夜,眾人熟睡的時候出去了一趟,沒有去什麼特別的地方,隻是將整個村子都繞了一遍,
然後回了家。
她在第二日便去了柳家,去告訴了柳小婉兔子的事情;但她並沒有告訴柳小婉兔子是被趙二蛋摔死的,她隻和柳小婉說是自己一時看管的疏忽,不小心讓兔子從家裡跑丟了,
她陪著柳小婉將整個芸苔村都逛遍了,
都沒有看到什麼兔子的影子。
當然,自然是不會看到的。
趙虎妞鄭重地向柳小婉道了歉,對於兔子「弄丟」一件事;儘管她看得出來柳小婉心中是很難過的,但還是笑著原諒了自己,
也許是真的命中與這些小動物無緣吧,
看著柳小婉掛著勉強的笑容這麼寬慰道,
趙虎妞面無表情,心中卻起了一陣波濤。
其實她確實沒有對趙二蛋和趙蘭做什麼十分嚴重的事情,儘管當時,她確實是憤怒到了一種極點——但趙虎妞明白,
她如果真對趙蘭和趙二蛋下了狠手,她哪怕能一走了之,
但留下的趙邨武,一定會因為她的緣故而被牽扯。
儘管她對趙邨武沒什麼感情,但那懦弱唯諾男人,始終是這具身體的生身父親。而自己既然霸占了人家女兒的軀體,總不能做出這般自私妄為的事情。
趙虎妞狠狠地揍了趙二蛋一頓,同時將趙蘭家所有能搬動的物件都砸毀了,
趙蘭原本是想阻攔的,
但那時的趙虎妞,就如同一隻下山猛虎,那雙眼睛中流露出的兇悍殘暴,就算是在村中橫行霸道慣了的趙蘭,也生出了畏懼天敵一般的恐懼。
這也是為什麼,在趙虎妞離開之後,趙蘭並沒有像往常一樣上門吵鬧。
趙虎妞依舊沒有將這件事去同趙邨武訴說的想法,
從當時他對自己說的話中,她聽懂了,
他不僅是害怕自己的親娘,更是自願為她壓迫——前世的虎妞並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她從小就被師父撿回去在維龍山養大,
而那個老東西不要說如同父母一般了,
虎妞在他手下,可是吃了許多匪夷所思的苦頭。他也沒有將自己視作她父親的癖好,
他告訴她,
師父是師父,父親是父親,
師父不可能變成父親,最多的隻能像父親,
但他沒成過親,
所以可沒有養乾女兒的打算。
他便是這樣同自己說的,說完,就塞了一根棍子在自己手中,然後隨手將自己丟進了被猴群包圍的山谷裏。
虎妞花費了三天時間才從山谷中逃出來,
昏倒在山谷口,
醒來的時候已經睡在了練功房的床榻上,看見的,是正給自己熬藥的師叔。
所以趙虎妞不知該用什麼樣的感情去對待趙邨武,她所能做的,隻是緣於對這具身體的一種補償之意。畢竟雖不是她有意為之,但始終是占了人家的身體,
她不知自己為何會借趙虎妞的身體還魂,
但上天此為,定是有意。
就算不能給趙邨武帶來多大的富貴,盡力保他周全,是自己應為之事才對。
這男人實在是軟弱的不像話,
許多事情若是任憑他處置,定會一塌糊塗——此次兔子事件趙虎妞看得透徹,往後該如何與趙邨武相處,她心中已如明鏡。
「爹,村旁邊那座山,叫什麼山?」
晚飯時,趙邨武忽然聽到趙虎妞這麼開口問道。男人不假思索地回答:
「劈天山啊,你怎麼忘記了?你小時候有段時間還吵著鬧著要上山去玩呢。」
「那山中,是不是有些山貨野獸的?有野兔嗎?」
「有啊,還不少呢。秋天的時候你趙正叔叔上山打了好幾隻野兔回來,他們家吃了一個多月呢,可是叫村裡的人羨慕死了。」
聽見這句話,趙虎妞頷了頷首,
「爹,那我們為什麼不也上山打獵呢?獵些野兔野雞什麼的,咱們家也改善些夥食,總比日日都吃青菜白羹的好吧。」
「你這孩子,倒說的真輕巧,」
趙邨武立馬搖頭否決了趙虎妞的提議,
「上面野物是多,但你知不知道除了野雞野兔,可還有野豬野狼這種東西。就算平山比劍林山這些東西少,你爹我一不會紮槍二不會弓的,拿什麼東西去獵野兔野雞,
這件事啊。你就不要想了。」
趙虎妞當然知道趙邨武不會打獵,畢竟他瘸了一條腿連耕田都費力,更不要說穿梭於山林之中捕獵動物了,
她問趙邨武,隻是不想白白跑一趟罷了。
見趙虎妞不說話,趙邨武以為她是聽自己這麼說了,為吃不到肉而感到難過;男人笑笑,伸手摸了摸女兒的腦袋,
「咱們家是好久沒吃肉了,這樣吧,明天爹用米去和村長家換隻雞,回來弄給你吃。」
「不必了,」
趙虎妞搖搖頭,
「家中米麵所剩也不多了,如果換了怕不夠吃。還是等咱家地有了收成再說吧。」
這話說的趙邨武有些尷尬,他摸了摸鼻子沒再多說什麼,繼續低頭吃自己的晚飯。
夜深人靜,
芸苔村村民早已進入夢鄉,村中一片寂靜,隻幾聲犬吠蛙鳴,安詳無比,
卻有一處地方,與此番氣氛格格不入。
趙邨武家的地裏有一個鬼鬼祟祟的黑影,窸窸窣窣地不知在做什麼,
若是有人此時瞧見這一副景象一定會嚇一跳,
但若仔細看,
會發現是一個身形高大的人正彎著腰,在泥土中不知刨弄著什麼。
「小雜種,我讓你打我,我讓你打我……」
人影口中發出憤恨的咒罵,在這幽深的夜中,有些詭異的驚悚。
「虎妞!虎妞!」
「砰砰砰!」
一大清早門口傳來砸門的聲音,趙虎妞和趙邨武同時從屋子裡走出來,趙虎妞一邊紮著頭髮,一邊往大門邊去。
她把大門打開,
看見趙立成站在自家門口,一臉的焦急,
「這麼早有什麼事……」
「虎妞你快去看看吧!」
不等趙虎妞話說完,趙立成便著急忙慌地說道:
「你們家地裏的秧苗讓人全拔出來了!」
「什麼?!」
聽趙立成這麼一說趙虎妞頓時衝出了門,趙立成看她走知她是要去看詳細,也跟在趙虎妞後面往他家田地那邊跑,
趙邨武聽了也焦急,匆匆忙忙地穿好鞋子趕去。
才到自家田地附近,就看見那兒圍了不少的村裏人了。
「哎喲邨武啊你可來了,你們這是得罪了哪個挨千刀的了?你看看這些苗,多可惜啊,都長得這麼好了——」
有眼尖的看見趙邨武來,立馬湊了上來;趙邨武自然看見被拔出來丟在田埂上翠綠的秧苗,隻覺得眼前一陣發暈,差點兒沒昏倒過去,
趙虎妞站在田地中間,
懷中抱著的是一把還鮮嫩的秧苗。
她原本就是正在梳頭的,被趙立成叫出來時隻堪堪紮了個高馬尾;這會兒她也不顧身上的衣服是否會被弄髒,隻顧低頭將那些秧苗重新插回田裡,
周圍不少村民圍著看著,見趙虎妞這麼做,也下了幾個去幫忙;更多的,卻是圍在旁邊嘰嘰喳喳:
「這真是缺了德了,這不是要虎妞他們父女倆餓死嗎?」
「村裏哪兒有這麼混帳的人啊?」
「哎喲可不敢說,你說和他們父女倆仇怨這麼大的,除了喏,那人,還能有誰?」
「啊?那好歹也是親娘啊,能做出這狠心事兒來嗎?」
「嗐,那老太婆的性子難道你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