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將看上去受損沒那麼嚴重的秧苗又插了回去,但畢竟有好大一批是種不成了的,
更何況重新種回去的,
究竟能活多少還不知道。
趙虎妞站在田邊,看著原本茂密的農田變得稀疏,幾株秧苗耷拉著腦袋,似乎是在昭顯著自己不可能長久的生命。
村民已經陸陸續續地散去了,只剩下幾個心善的或是和趙邨武關係還不錯的,紛紛圍著低頭啜泣的趙邨武安慰著,
趙立成原本是想去安慰趙虎妞的,
但卻被不願多管的趙五嬸拖走了。
「還有什麼我幫得上忙的地方嗎?」
聽見身後傳來的聲音,趙虎妞回過頭,看見郭隱書站在自己身後,
「我才聽到發生了這樣的事。」郭隱書目視著她,表情嚴肅,「是否該把這件事情告訴給村長?」
「不必了,」
趙虎妞收回了目光,語氣竟意外的平淡,
「大家都知道是誰做的,我也知道。就算告訴他們也沒什麼用處,難道他們會因此對那人做出什麼懲罰嗎?」
關於趙虎妞家的事情,郭隱書也略有耳聞。聽少女這麼說,他沉默了片刻,從背後摸出一個包袱,
「這是我娘叫我交給你們的,是幾個饅頭。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就當是上次,你幫了我的謝禮。」
趙虎妞再次看向了郭隱書。
她記得柳生和自己說過,郭家和他們家一樣是從芸苔村外面搬進來,而非村中原來的人;郭家是只剩一個寡母一個兒,又因為是外來之人的緣故,所以在村中並沒有土地,平常都是依靠郭母幫人洗衣縫補來維持家用的,
因此郭家的日子,過的相當拮据。
這幾個白面饅頭,不知道是郭家母子倆多久的口糧了。想到這裡,趙虎妞搖了搖頭,
「不必,我說了只是舉手之勞。況且就算你不在那裡,只要趙二蛋說了那句話,那我便是要出手教訓他的,
這東西你拿回去吧.」
「不行,」郭隱書態度倒堅決,他將包袱遞到趙虎妞面前,固執地開口道:
「儘管對姑娘來說是小事,但對我來說卻是大事。當時若不是姑娘及時出手相救,我定是不能毫髮無傷地回去,
倘若我回家時帶了傷,家母一定傷心落淚,
叫母親為我擔心流淚是為兒的不孝。所以姑娘當時幫了我,不僅是免除了我肉體之苦,更是全了我孝順之心,這幾個饅頭,還不能報答姑娘。」
趙虎妞看向郭隱書的目光變得奇怪起來,
這會兒她看出來了,
果然是讀書人,連講話都酸溜溜的。
「那就多謝了,」
趙虎妞伸手接過,生怕他又說出什麼別的來。
「乖女,」
這時候趙邨武過來了,眼眶還是通紅著,
「我打算去村長家把這件事情說一說,讓村長給咱們評評理。你說這好端端的苗讓人拔了去,咱爺倆明年可怎麼過啊,」
「爹,你不用去了,」
趙虎妞冷著臉回答,
「去了也沒用,去了不一會兒,你也得自己回來。」
「你這話是怎麼說的,怎麼沒用了,要是知道是誰做的叫他賠咱們啊,不然這苗不白糟蹋了。」
「你真不知道是誰做的?」
「我不知道啊,」
趙虎妞瞟他一眼,
「全村人都知道,竟爹你不知道。」
這話說的趙邨武先是一愣,隨即像是冷一般地打了個寒顫,趙虎妞沒有多言,只是走到趙邨武面前丟下一句話,
「爹,明日家中田地你來看管吧,
我要上劈天山。」
……
劈天山,
打芸苔村還沒成芸苔村的時候,就已經叫這個名字了。只是平山與劍林山的名字,卻是最先搬來這兒的人為了好區分,自己叫出來的。
你若找一張黃州的輿圖來,只能在上面看見「劈天山」這三個字。
很久很久之前,在劈天山還未分兩邊之時,也曾有不少人往地勢崎嶇陡峭的那一邊去,
去者十之,歸者二三,
二三之中,全者幾無。
久而久之芸苔村的先人們就意識到,那巍峨聳立望而生畏的一邊,去不得。從此以「劍林」「平」分說,而劍林山一邊,便極少人去了,
天剛蒙蒙亮,趙虎妞便背著長棍和鐮刀上山了。其實打獵若是有弓箭或是長槍會順手一些,
但這兩樣東西家裡都沒有,且她也沒錢去買,只好挑選了能替代最順手的工具,就這麼往劈天山去了。
當然,趙虎妞並不因沒有趁手的東西而心中犯怵,
畢竟她最順手的東西是她的一雙拳頭。
儘管現在身體的強度還遠遠達不到她的要求,但對付幾隻野獸,自然不在話下。
時辰尚早,往劈天山的小道上除趙虎妞外不見人影,
過了一夜露氣濃重,鼻間能嗅到的是草木濕潤的清新氣息;偶爾踩踢到碎石發出細微的聲音,除此之外,便是晨間的雀鳥輕鳴,
趙虎妞凝聚心神,仔細分辨著四周是否有動物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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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山中去,鳥雀的叫聲便愈發大,種類愈發多起來,
趙虎妞想了想,雙腳踏地凌空而起,方才還在碎石路上的身影,眨眼間就出現在了某棵高大粗壯的樹幹上。
她將身形隱入樹葉之中,右手已經將背後的長棍抽了出來,
屏息凝神,似乎是在等待什麼。
大約一刻鐘,趙虎妞耳邊聽見了樹底下草叢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什麼東西在撥動葉片,
她輕輕將手中長棍舉了起來,
猛地朝地下擲去。
只聽的「嗙啷」一聲悶響,趙虎妞從樹上跳下來,
撥開草叢,看見地上躺著一隻野兔。看樣子是被棍子擊中腦袋,頭骨碎裂而死的,
趙虎妞從旁邊將棍子拎起來重新背到背後,她將兔子撿起來,用細草繩拴在腰間。
看見是野兔的一瞬間趙虎妞腦中竄出一個念頭,
也許,她可以在山中捉一隻活的回去送給柳小婉,當作是上次那隻兔子的補償。可惜這隻兔子已經被自己打死了,只好等下一次再遇到,注意要抓活的。
趙虎妞一直在山中待到了日上三竿,
腰間除了一開始的野兔之外,還多了一隻野雞幾隻野鵪鶉。若是繼續,趙虎妞還能捉到更多,但她今日只是來試水的,若是再捉多一些,恐怕不方便拿回去了。
這些差不多夠了。
只可惜除第一隻外,她竟沒再見到別的野兔,原本還想捉一隻帶回去給柳小婉的,看來,只能等下次了。
趙虎妞掛著腰上一串叮噹的動物屍體便打算打道回府,
而這會兒太陽盛大的時候,正是芸苔村其他村民上平山打獵的時間——趙虎妞下山的路上,碰到了獵戶趙正。
芸苔村村中上山打獵的村民不少,但要說真正能稱之為獵戶的,只有趙正一人,
趙正家中並非沒有土地,
但他享受獵殺野獸的快感;他甚至去過劍林山,胸前留下了一道深的足以致命的傷痕,
而那次他從劍林山上下來,帶回了一頭野豬作為獵物。那一次的經歷,讓趙正哪怕在整個澧縣都變得小有名氣。
芸苔村若有哪家人想要些野獸的皮子,或是野味改善生活,都會提上一壺烈性的白酒去找他,然後只管在家中,靜候男人的佳音就是了。
今天也不例外,
趙正早早喝下一壺燒酒,上好的燒酒,
便上平山來為村長家獵一隻果子狸。聽說村長家的兒子馬上要過生日了,想來那隻果子狸,便是為了這場慶祝的宴會準備的吧。
趙正背著弓扛著長矛,慢悠悠地往山路深處走,
遠處迎面而來的一道人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好傢夥,這身上叮叮噹噹掛著的,這麼多收穫,趙正仔細想想,就是自己都很久沒打過這麼多東西了,
不過這傢伙身材看著挺瘦小,竟然還能獵到這麼多東西,看樣子身手應該不錯。
隨著人影的走進,趙正的雙眼逐漸瞪大,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還用手用力地揉了揉,
這才敢確定他沒有看錯。
「虎妞?是你嗎虎妞?」
這腰間掛滿了打獵戰利品的人,竟然是個孩子,而且還是個女孩,
趙邨武家的虎妞,
她怎麼,怎麼來的,怎麼做到的?
「四舅,」
趙虎妞早就瞧見了趙正,但等到他叫了自己名字,自己才停下來回應——他是自己這具身體母親的遠房表哥,算起來她應當稱呼他一聲舅舅,
少女站定,等著男人來到她面前,一臉的震驚之色。
「你,這些是你撿的?還是你打的?」
這話問出來連趙正自己都覺得荒謬,
這座山他待的好像家一樣熟悉,根本不可能存在這麼多「突然暴斃屍體完好」的獵物,
但另一個解釋,更荒謬。
如何讓他相信眼前這個僅有自己身高一半的少女,竟能在這大山之中獵到這麼多的獵物?
趙虎妞沒有直接回答趙正的問題,而是將自己背後的棍子抽出來給他看,
還有那把鐮刀,
已經隔開了那隻野雞和那幾隻鵪鶉的喉嚨,上面的血跡甚至還沒完全乾透。
趙正看向趙虎妞的目光雖然還是震撼,
在看到那把鐮刀之後,
又多了幾分隱隱的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