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邨武坐在靠近自家田地的樹下,
他搬了一張小板凳,
一會兒看看田,一會兒看看路。路是從劈天山上下來的必經路。
太陽在人的頭頂上,趙邨武光是這樣坐著額頭上都沁出了薄薄的汗珠,
也不知道虎妞上山,這會兒怎麼樣了,
他沒指望趙虎妞這能打到什麼獵物回來,他只希望自己的女兒不要受傷才好。
每到這時候,他總會想起自己早已經過世的妻子。自己分文無有無半點之長,家中母親的凶名,又整個村子的人都知道,
儘管這樣,她還是義無反顧地跟了自己。
成親之後她一直任勞任怨,即便自己傷了腿腳做不了重活,她也沒有嫌棄,反倒是一力將家中諸事承擔,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才會在生下虎妞之後......
想到這裡,趙邨武又幾落下淚來。
正在趙邨武戚戚傷感的時候,他眼睛餘光瞥見道路那邊來了一人,他立馬抬手拭了拭眼角站起身,朝著人影迎了上去。
這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女兒。
趙邨武先是看見她,然後才看見她掛了一身堪稱琳琅滿目的動物屍體,
趙邨武吃驚地開口:
「這這這,乖女,這都是你打的?」
「嗯,」
趙虎妞從身上結下野兔和一隻鵪鶉,遞到趙邨武面前,
「爹,你先把這兩個拿回家吧。剩下的我要給平日裡照顧咱們家的人家送些去,」
「哦哦好。」
趙邨武伸手接過,入手沉甸甸的重量讓男人有些不真實的幻夢之感,他活到如今這四十多年,幾時手中有過這般踏實的東西,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女兒十六歲的年紀,竟然真的能從那大山之中,打下獵物來。
趙邨武提著從趙虎妞那兒拿到的野兔和鵪鶉回家,趙虎妞就這麼掛著往村子裡去。她當然沒有要避的意思,不如說,她正是打算招搖過市地在村中走一圈,
要逐漸擺脫趙蘭對自家的影響,或者說在以後和趙蘭的衝突中想更占理,趙虎妞認為展示一下自己的實力是相當有必要的。
強者得親,這是師父和師叔告訴教導自己的。
一開始不去別家,趙虎妞沒有先去和自己較親昵的柳家,而是先去了給了自己不少窩頭的趙五嬸家。
聽見敲門聲,趙五嬸走來開門,看見站在門外的趙虎妞她先是一愣,
然後才看見少女身上那一連串的東西。
「虎妞你,你這是......」
「五嬸,我今天剛從山上下來,這是給你們的,」
說著,趙虎妞從身上解下一隻鵪鶉,遞到趙五嬸手中。
「往日裡多受五嬸你們照顧了,這鵪鶉是我早上打的,這會兒還新鮮呢。」「你打的?!」「嗯,」
趙虎妞點點頭,
和趙邨武同款的驚悚震驚表情,出現在的趙五嬸的臉上。
「我還要去給柳家送,就不和你多說了五嬸。」說完和趙五嬸道了再見,趙虎妞繼續邁步朝前進。留下趙五嬸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逐漸離去,
又看了看手中的鵪鶉,
「他爹!可不得了啦!」
「咚咚咚,咚咚咚!」
「來了——
咦虎妞姐姐是你哇!」
柳小婉看見站在門外的人是趙虎妞之後,臉上立馬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有什麼事......咦?!你怎麼有這麼多鵪鶉?!」
「我剛從山上下來,這是我早上打的,送你們兩隻。」
「山上,什麼山......山?!劈天山嗎?!」
「嗯。」
「這些,都是虎妞姐姐你打的?!」
「嗯。」
趙虎妞已經把鵪鶉塞到了柳小婉的手裡,然後又額外解下一隻,遞到她的面前,
「這兩隻是給你的,另外這只是送村長家的,不過村長家的人我不太熟的,聽你爹說你常去村長家送對聯文書的東西,想必要比我熟悉。就麻煩你幫我送過去吧。」
「這倒是不打緊......」
柳小婉連那隻鵪鶉也接過了,但她的神色實在是精彩的很。手中提著這三隻鵪鶉繞著趙虎妞來來回回看了好幾圈,一直到趙虎妞問出你在看什麼之後,
她才在少女面前站定,
雙眼中,竟帶了幾分擔心。
「虎妞姐姐,你,你後腦現在還會痛嗎?」
趙虎妞一愣。她抬手撫了撫自己後腦勺的地方,那個地方平整並無凹凸,觸手的毛髮也柔軟,與腦袋的其他地方並沒有不同,
一股莫名的說不出的辛酸之意,竟在她的心底流淌。
「不會了,
你不用擔心。」
放下手,趙虎妞這麼回答。
「這兩隻鵪鶉你和你爹便留著吃吧,雖然平常節省,但還是要吃些肉的。我先走了,如果有什麼事情上門來找我,過幾日我大概還要上一趟山,到時候若有捕到多的,我照例會送些來的。」
「啊不用的虎妞姐姐,這些都是你辛苦打來的,我們收一次就好了怎麼能一直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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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當是與雞蛋的交換吧,」
趙虎妞平淡地說道。她這麼說著,還打眼將柳小婉渾身上下看了看,
直看的柳小婉面頰微微泛紅,她才帶著幾分嚴肅地開口:
「你太瘦了些,這樣怎麼會有力氣?」
「哎......」
送著趙虎妞走出街口,柳小婉才回自己家。低頭看看手中這三隻鵪鶉,她原本對於趙虎妞的崇拜之意愈發的濃烈起來,
柳小婉蹦蹦跳跳地走進家門,
「爹!你猜虎妞姐姐給咱們送了什麼!」
送完了這一圈,趙虎妞身上就只剩下一隻鵪鶉和野雞了,她打道回府,
一打開家門,卻發現家中並沒有人。趙邨武並沒有在家。
而她原本交給趙邨武讓拿回來的野兔和鵪鶉,這會兒只有鵪鶉擺在桌上,原本應該和鵪鶉在一起的野兔已經消失不見了身影。
趙虎妞卻並不吃驚,
不如說她早就知道了。
她當然也知道不見蹤影的趙邨武和野兔現在在哪兒,她既然如此直接地將野兔和鵪鶉交給他,便是做好了吃不到嘴裡的打算,
但鵪鶉竟然被留下了,屬實讓趙虎妞驚了一小喜。
拎著野雞和鵪鶉進了廚房,趙虎妞燒了開水;把鵪鶉和野雞的毛燙了拔乾淨,她將內臟和血液處理乾淨,
說的處理乾淨自然不是丟了,
而是拿乾淨碗收起來——雞血可以點,下水可以吃。
將野雞砍成小塊,鵪鶉抹上鹽,趙虎妞看樣子是今天就打算把這兩樣東西全做了。不過這盛夏暑天的,新鮮肉也擺不了太長時間。
等到趙邨武從外面回來的時候,已經聞到了從自家廚房裡飄出來的陣陣香味。
該有多久沒吃過肉了,趙邨武都記不清了——好像入春以來就沒吃過一頓正經肉,就是雞蛋,也是虎妞出去給人家幫忙換來的,
你要他想辦法掙去,他還真沒那個法子。
肉就是比菜香,
更不要說這種小半年沒嘗過葷腥的人家;趙邨武聽見自己肚子咕嚕咕嚕地響,口水幾乎是抑制不住地要從嘴角流出來,
「乖女!我回來了!」
廚房中灶火聲音漸小,不會兒的功夫門打開,趙虎妞端著一個大盆從裡面走了出來,
「回來的正好爹,差不多可以吃飯了。」
趙虎妞將野雞炒了,將鵪鶉烤了一人一隻,然後煮了一大鍋米飯,
這約莫已經是他們家全部的米了,
趙邨武原本想問,但那野雞和鵪鶉實在是太香了,他滿心除了吃這兩樣東西,已經沒了別的任何的念頭。
趙虎妞給自己和趙邨武都添了滿滿的一大碗飯,
拿著筷子在桌前坐定。
「爹,
明日我還要上山。再打些東西下來,我打算去縣城一趟換些米麵,還有我想找個鐵匠鋪打件趁手的武器,現在這兩樣始終是不方便。」
「好好好,都聽你的,都聽你的,」
趙邨武嘴裡塞滿了米飯和雞肉,飽含汁水和油脂的飯菜幾乎讓他要哭出聲來,現在無論趙虎妞和他說什麼他估計都會同意,都聽得進去。
趙虎妞抓起鵪鶉拿手一撕,就這麼撕下一大半來;儘管他們家裡窮的調味料只有粗鹽一項,但勝在肉新鮮香甜,就算只是簡單地處理一下也足夠美味了,
父女倆低頭猛吃一句話也不說,就好像一輩子都沒吃過飽飯一樣。
直到一盆雞肉差不多見底,然後飯盆已經空空如也,鵪鶉的小骨頭堆成了兩座小山似的,兩人這才算是吃飽了,摸著肚子閒坐著。
「爹,」
「咋了?」
「那隻兔子,你是不是給奶奶去了。」
這話才一說完,趙邨武的身子明顯一僵。
「虎,虎妞啊......」
「不必說了,我知道,」
趙虎妞打斷了趙邨武的解釋,她微微頷首,語氣平緩地開口說道:
「我當時把那個兔子給你,就知道你會送去給奶奶他們。送就送吧,一隻兔子也不是多貴重的東西,但是爹,我對你有一個要求。」
趙邨武被她說的臉臊紅,又剛剛吃的酒足飯飽,只會連聲應承,
「乖女你說,爹一定都答應你。」
「以後家中的東西若是你要給奶奶,可以,但你要給任何東西,任何,」
趙虎妞看著趙邨武,一字一句,
「都必須知會我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