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猛轉身去拿帕子擦汗的時候,才注意到自家鋪子裡來了個姑娘。
是個看上去頗虎頭虎腦的姑娘,
叫李猛看得挑了挑眉。
「小姑娘,你有什麼事兒嗎?」
「你們這兒,打一桿鐵槍要多少錢?」
「鐵槍?」
李猛只覺稀奇。鐵匠鋪本就基本無什么女性客人會來,更不要說這樣一來,就詢問打一桿鐵槍的少女了。
「你是給什麼人打?你爹?還是你家中有兄長?或者說是你,夫君?」
「給我自己打。」
趙虎妞面無表情地說了這句話之後,李猛一雙銅鈴似的雙眼瞪的巨大。
他再次細細打量趙虎妞一圈,少女在他的視線下泰然處之——「姑娘你打鐵槍?」
一邊的李強聽見這句話,也擦著手過來湊熱鬧。
「嗯。」
父子倆對視一眼,
「姑娘,敢問你要鐵槍做什麼?」
「打獵。」
「打獵?莫不然是你打獵?」
「給我打的,自然是我用,難不成還會給別人用嗎。」
這一番對話算是徹底顛覆了李猛李強兩父子的尋常認知,李猛頓了頓,開口道:
「倒不是不給你打姑娘,只不過若你只是平常追捕些兔子山羊之類的家禽,或許短刀短劍之類輕便些的工具會更趁手些。那空心的鐵槍易折,實心的嘛,力氣不夠不好耍,
不然你看看我們家的短刀,
倒真有專門為你們這樣的姑娘造的,好使用的。」
「短刀,」
趙虎妞沒有急著反駁,而是當真地思考起來李猛的話;當然,並不是說她要放棄長槍,而是現在使用的鐮刀乃是割草苗用的,用來割斷動物的喉嚨,還是不夠鋒利。
但鐮刀還能支撐一段時間,
長槍卻是不能再等的了。
「短刀能殺野豬嗎?」
「野豬?!」
趙虎妞仿佛是上天派來專門叫李家父子吃驚的,這會兒的功夫連他們家最小的兒子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過來看這如此稀奇的場景。
如果說方才李猛還是吃驚,那趙虎妞說完這句話之後,他看向趙虎妞的眼神就只剩下啼笑皆非了。他已經將趙虎妞視作是個頑笑不知天高地厚的無知小姑娘,
懷抱著手,李猛搖搖頭說道:
「回去吧孩子,我看你年紀不大,但也不小了。回去叫你爹娘好好替你議一門親事,也該收收頑心了。」
這麼說著李猛轉身,看樣子是已經不把趙虎妞當作客人看待了,
現在的姑娘家真是,
要是婆娘當年給自己生了個女孩兒,自己肯定不會將她養的這麼頑皮。李猛心中這麼想著,就要繼續去錘造下一塊生鐵。
「哎姑娘!那個不能碰......」
身後傳來兒子阻攔的說話聲,李猛立馬轉頭看去——他看見趙虎妞竟走到那懸掛著滿滿武器的牆邊,伸手去摘距離她最近的一件,
那是一口九環刀,
是原先為一刀客打造的。但那刀客前不久在一場比武中丟了性命,這口刀便沒了後家一直擺在店中。
儘管不是店裡最重的一口,但也足有六十八斤重,
方才阻攔她也是因這緣故,怕此重量她承受不住受傷。
令人驚掉大牙的事情發生了,
趙虎妞趁著李猛父子沒注意的功夫將九環刀從牆上取了下來,李錘和李強趕忙伸手要去接,卻見趙虎妞將大刀就這麼捧在手中,
穩穩地捧著。
確實是穩,三人甚至不見她的腳步有一絲一毫地晃動。
「姑,姑娘你......」
莫說是李強和李錘,就是李猛的臉色也因不敢相信而沉了下來;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趙虎妞的身上,後者的臉上卻沒任何波動,
因重壓而產生的面紅氣喘並沒有出現在她的鵝蛋臉上,
不僅沒有,
李猛甚至覺得自己從那表情中,讀出了輕鬆和寫意。
「現在可以做我的生意了嗎,老闆?」
趙虎妞轉手將九環刀遞到李錘手中,慢悠悠地說道。
……
「槍重,形,所用金屬量皆可需求定製。若客人已有圖樣,我們便可遵循圖樣要求來打,若是沒有,」
李猛指了指牆,上面正懸掛著幾柄已經打制好的長槍,寒凜凜發著光,
「也可由我們根據需求代為決定。」
趙虎妞的眼神將牆上長槍掃視一圈,她眯了眯眼,一旁的李猛看著心中莫名一寒,
「你這兒可有紙筆?」
「有,」
李猛的「有」字剛落,李強便趕忙送上紙張和沾了墨水的筆;遞到趙虎妞手中,李猛父子見她將紙張在桌上鋪開,提筆開始在上面勾畫起圖樣來。
勾畫的時間並不長,只是片刻的時間便已經完成,趙虎妞將筆擱下,將那張紙送到李猛面前。男人接過。
上面畫的是一柄古矛槍的樣式,其上並無裝飾,只槍頭與槍桿相連處有一圈狀似倒勾的圖樣,以及槍桿尾處微微凸起的底座,
李猛左右觀瞧,
「槍長要多少?」
「六尺七寸。」
「要用何鐵?」
「你覺得,何鐵更適合。」
李猛將圖紙收好,他打量趙虎妞上下,
「寒水鐵混半精鐵為佳,無論硬度還是重量對於姑娘來說,皆是上乘。」
「可以。」
趙虎妞點點頭,「打這麼一柄長槍工期為何?價錢為何?」
「既已有圖樣那今日便可開工,鑄鐵淬火連番下來,只需十日就可完工。至於工錢嘛,寒水鐵要稍貴一些,
就收你三兩好了。」
三兩,
趙虎妞將身上的荷包解下。看見少女這個動作,李猛的眉頭動了動,
三兩可不是個小价錢,雖然自己已經降了些價錢,但看這姑娘穿著打扮並非是富足之人,竟然動輒便能拿出三兩銀子的數目,
聯想到方才她不費吹灰之力地就將那柄九環刀抬起的樣子,
真是不知道這姑娘還有多少吃驚是自己不知道的。
趙虎妞動作緩慢地接下自己的荷包,在李猛,李強,李錘三人的注視下,她敞開荷包的口子向下,
然後就聽得「咚」一聲,
一串銅錢掉在了桌子上。
李猛:......
李強:......
李錘:......
「這串錢當作定金,先放你這裡,」
趙虎妞開口:
「十天之後我來提槍,差的錢一併給你。」
「行,」
李猛大大方方地答應了。
趙虎妞離開,李強小心翼翼地詢問自己的父親道:「阿爹,你怎麼答應她要替她打了?雖說咱們打制東西也都是提貨時才收錢,但我看她年紀這么小,又不像習武世家,若只是一下來了性子要打而未曾告訴家人,當時候她家人不同意支付不起這三兩銀子,咱們不是虧大發了嗎?」
「放心,我相信十日後,那個姑娘會帶著剩餘的錢兩回來的,」
李猛將桌上趙虎妞留下的一串銅錢收了起來——這串銅錢不足一貫之數,李猛粗略地數了數,大概只五百有餘,
這就是說趙虎妞之後回來,得帶回來兩貫半的錢數才行。
「一開始,我們不還不相信她能抬動九環刀嗎,結果怎麼樣?」
這句話說完,李強頓時啞口無言。既然父親都這麼說了,那他也就不好的再多說什麼,
「來來來我的兒,將爐子燒的旺旺的誒——」
趙虎妞按照和趙頂約好的時間打趕到了城門口,看見已經賣完了柴火的趙頂正坐在自己柴車上,抽著旱菸,
「虎丫頭回來了,」
瞧見趙虎妞回來,趙頂在車邊磕了磕菸袋鍋子,用有些沙啞的聲音緩慢地開口。
「正好,這會兒咱們回去,差不多能趕上吃晚飯。」
「哎。」
驢車搖晃回芸苔村的時候,天邊的顏色已經從橙黃色變為了青靛藍;趙虎妞在村口下了車,她沒有直接離開,而是摸出了十個銅錢送到趙頂手中,
「叔今天多謝你了,」
「咦娃兒你這做啥?咱送了這麼多年車還沒收過一分錢呢,不要不要你拿回去,」
聽趙頂這麼說趙虎妞也沒堅持,將那十文錢重新收起來,又從腰上解下一個小葫蘆。這葫蘆是她從李家鐵匠鋪出來的時候順道去打的,
「那叔,這個給你吧,」
「這是啥?」
這葫蘆趙頂便接了,他拿到葫蘆拔開了上面的塞子,頓時一股子辛辣刺鼻的味道直衝天靈蓋。
「這是我今天在城裡打的酒,正好最近我爹身體不大好,我不樂意他喝酒。這酒便浪費了,叔你要是不嫌棄就拿去喝吧。」
「咦這個好這個好,」
顯然酒水要比銅錢更能讓趙頂接受,他興高采烈地接了,就這麼對著葫蘆口痛快地先喝了一口。
趙虎妞走在回家的路上,
今日賣的錢都已經留在李氏鐵匠鋪,就連平常攢下的還有趙邨武交給自己的都墊了不少進去;不過那柄槍她是一定要的,只有有了那柄槍,她以後才有更多的事情可做。
交給李猛那張圖上畫的,是前世她慣用的奔雷槍的式樣,奔雷烈火,她從前最趁手的兩件武器,
如今囊中羞澀勉強先湊出奔雷,
至於烈火,
還要從長計議才好。
回到家時月已東升,趙虎妞瞧見自家門口亮著一小盞油燈,
這讓她頗有些驚訝。畢竟她知道就他們家現在的經濟狀況,就是這麼一小盞油燈都是極花費的,進門的時候,她順手將油燈帶了進去。
桌上擺著早已經做好的飯菜,聽見開門聲趙邨武從屋裡摸黑出來,
「乖女你回來啦?今天怎麼樣,一切還順利吧?」
「挺好的,」
趙虎妞將手中的油燈擺在桌上,
「爹,怎麼要把燈放在門口?」
「噢,我看這麼晚了你還不回來,」趙邨武憨厚地笑著說,「怕你找不著回家的路,
有了這燈,
你就能順著光亮回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