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你們這樣的小鬼來說，這大概是無聊透頂的老傢伙的往事吧……我以前和現在都很糟糕。離家出走，就因為有點拳腳功夫就開始當傭兵。
不順的時候，借著煩躁的勁頭亂髮脾氣是常事，經常喝酒砸酒館的招牌。然後錢也沒了，又開始煩躁。然後又給別人添麻煩，賺點錢，又重複同樣的事……
我沒資格在你面前裝模作樣，我就是個笨蛋。」
亞什利特一邊聽著烏瓦爾說話，一邊擦眼淚。
現在的烏瓦爾身上連平時的酒氣都沒有。注意到烏瓦爾額頭上的泥土污漬，亞什利特認真地側耳傾聽。
「但是啊……就算是像我這樣糟糕的傢伙，也會有心血來潮的時候。有一次在從收益不錯的戰場回來的路上，看到了一個腳受傷的小鬼。比你還矮。
平時我肯定會直接無視的。無視無視。只會哭的煩人的小鬼，就讓他被聚集過來的野狗或者魔物吃掉算了。我得先把在戰場上得到的武器和布料什麼的賣掉，然後去喝酒，這才是優先的。」
「……你沒有無視嗎？」
「是沒有……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心血來潮就救了他。把他背到他住的鎮上。當然沒給他治傷啊？就這麼背著他，一直把他送到他家開的麵包店。
然後……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做，正想著要去找酒館的時候……被他感激得要死。這是我這輩子被感激得最厲害的一次。小鬼的母親不停地點頭道謝，小鬼緊緊抓著我的衣服不肯放手。
但是我很糟糕，只想快點喝酒，甩開他就要走……哈哈，被塞了一堆麵包。第一次，一天裡吃了很多麵包卻沒喝酒。」
烏瓦爾懷念地看向某個地方。
亞什利特也看向同一個方向，但只看到了平原和河流。
但烏瓦爾的眼中，一定映照著那個小鎮和麵包店。
「然後我想，這樣起碼暫時不會為吃飯發愁了吧。大概待了兩個星期……在那個鎮上。去麵包店，他們每天都會給我麵包。他們還誤會我是去看望那孩子的情況的。然後錢花光了，麵包也吃膩了，就離開了那個鎮。」
「……什麼都沒說嗎？」
「嗯，那個時候的我真的很糟糕。」
想起當時的自己，烏瓦爾自嘲起來。
烏瓦爾講述的過去的自己，亞什利特難以想像。
這兩年，每天雖然有酒氣，但從未被使用過暴力，也沒有因為煩躁而動手。在亞什利特看來，烏瓦爾反而是阻止其他情緒激動的傭兵的那個人。
「過了幾年，有機會路過那個鎮。我都快忘了有這回事……到了鎮上才想起那個麵包店的人。
想著去看看怎麼樣了，結果那個小鬼已經長成了大孩子，在經營麵包店。我一進店，他們馬上又給了我一堆麵包。又因為幾年前救了他而被感謝，我一邊想著居然還記得這麼清楚，一邊住在了和以前一樣的旅館。
然後……在床上吃著給的麵包，我想。」
烏瓦爾說到這裡停了下來。
抓著亞什利特雙肩的雙手，微微顫抖著。
「啊，我的人生……也不是毫無意義的啊……」
烏瓦爾擠出哽在喉嚨里的話，聲音很小。
為了回應亞什利特的坦誠，烏瓦爾也暴露了自己現在這種狀態的根源。
煩躁就亂發脾氣。沉溺於酒，破壞東西。
對於年輕時的烏瓦爾來說，也許這是為了消除對自己人生是否有意義的不安而發出的呼喊。哪怕是朝著不好的方向，也許只是想讓自己的每一天有那麼一點意義。
「那一天是我哭得最厲害的一天。哭得都嘗不出麵包的味道了，還是把麵包都吃了……那天喝的酒是這輩子最好喝的。一點也不煩躁。像個傻瓜一樣喝了個大醉，然後回旅館睡了個好覺。
然後，終於意識到了。要這樣一點點讓自己眼中的世界變得更好。就算破壞了什麼，對誰發脾氣亂發火……世界也不會變好。」
「確實是這樣……」
「好笑吧？像你這樣的小鬼都能明白的事，我卻花了二十多年才明白……
幫助別人，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自己。」
「……所以，團長才收留我們這些戰場拾荒的孩子……？」
對於亞什利特的問題，烏瓦爾點頭。
傭兵把戰場上掉落的東西當作自己的收入並不罕見。
但是，特意收養孩子，顯然是不划算的。
卡雷賈斯傭兵團這麼做，完全是因為烏瓦爾的改變。
「我只能想辦法讓你們十五個人吃飽。在戰場這樣狹窄的世界裡賺點錢，回到鎮上就使用暴力、喝酒……我一直就是這樣的男人。
但是你不一樣。你抓住了你想做的事的機會。就算在像垃圾堆一樣的地方被我們說成是垃圾，就因為自己喜歡，抓住了拓展世界的機會……！」
烏瓦爾抓著亞什利特雙肩的手更加用力。
話語中的熱情仿佛通過雙手傳遞到了亞什利特的心裡。
「拜託了，亞什利特。這樣的機會不會再有了。我們只能讓你看到狹窄的世界。
你以後肯定會幫助更多的人。你是會為了別人而憤怒的男人。但是和我們在一起，就只能幫助和我們在同一個地方的人。
所以亞什利特……成為更了不起的男人。成為我們夠不著的人，等你有一天成為了不起的人物……當我們聽到你的事跡時，那時喝的酒一定是最香的。
我們曾經照顧過那麼了不起的傢伙，然後……像個傻瓜一樣笑著，像個傻瓜一樣哭著，帶著驕傲的心情把店裡的酒喝光。」
「團長……」
「這樣的話，也許一個壞人會變成稍微好一點的壞人。」
「哈哈，那還是壞人嗎？」
「夠了。如果能這麼輕易就變成好人，還要監獄幹什麼？但是……即便如此，世界也會變好。一點點，一點點……慢慢變好。」
這就像亞什利特收集魔法廢晶，最終獲得現在的力量一樣。
亞什利特想，那些看不見的事情也許就是這樣一點點，一點點……不知不覺中發生變化的。
「拜託了，亞什利特。讓我喝的酒更美味。讓我覺得我的人生還不錯……讓我能以你為傲。」
亞什利特用力地擦去眼角殘留的淚水。
沾滿血和泥的臉一點也不乾淨。但黑色的眼眸中卻充滿了決心……閃耀著吸引人的光芒。
「我會讓孫子都聽膩的，團長。那個魔法師是團長你培養的。」
「笨蛋。先讓孩子驕傲吧……臭小鬼。」
談話結束，烏瓦爾看向外面的夏特蘭，包圍著的風停了。
烏瓦爾鬆開抓著亞什利特雙肩的手，站了起來。
「結束了嗎？」
聽到夏特蘭的詢問，烏瓦爾點頭。
亞什利特一直沉默著，但夏特蘭似乎明白亞什利特已經被說服，帶著兩人回到了營帳里。
「拉傑斯特拉大人，似乎答應了。」
「哦哦！幹得好！」
回到營帳里，只有拉傑斯特拉一行人和卡雷賈斯傭兵團被允許放鬆姿態，丹雷斯陣營的騎士和魔法師們還跪著。
拉傑斯特拉大大咧咧地坐在原本丹雷斯坐的椅子上，高興地直起身。
「烏瓦爾團長，幹得好。作為獎勵——」
「獎勵就算了。我不是為了獎勵才做的。」
「這……是我考慮不周。請原諒。」
烏瓦爾向拉傑斯特拉行禮，推了推亞什利特的背。
亞什利特慢慢走到拉傑斯特拉面前。
承受著羅亞和格里亞雷擔心的目光。
夏特蘭再次展開風之屏障，拉傑斯特拉再次問道。
「有結論了嗎？讓我聽聽你的回答，亞什利特。」
被拉傑斯特拉催促，亞什利特微微低頭，開口說道。
「……我只是個不懂禮儀的孩子。」
「我知道。」
「也不明白大人物的想法。」
「嗯，我明白。」
「我會努力去學習這些。」
「我們會教你的。」
這時亞什利特抬起頭，
「但——價值觀念不會改變。」
向拉傑斯特拉宣告。
宣告充滿力量，拉傑斯特拉對變得更有存在感的亞什利特瞪大了眼睛。
對於他眼中的意志，拉傑斯特拉為把他當作孩子對待而感到羞愧。
拉傑斯特拉明白，就像自己為了利用亞什利特而收他為養子一樣，自己也會被亞什利特利用。
「如果您像那個豬貴族一樣做事，我也會對您露出獠牙。」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亞什利特？」
「知道。」
面對拉傑斯特拉，亞什利特毫不猶豫地這樣說道。
這是對現在可能會掉腦袋的貴族發出的暗示可能反抗的宣言。
拉傑斯特拉對即使決定成為養子，也不過分諂媚的亞什利特越來越喜歡。
「咯咯咯……！很好。很好。不要被頭銜嚇倒，要看人。
即使沉浸在貴族社會中，也要想起今天面對惡行挺身而出的行為。我拉傑斯特拉·安德烈斯不希望你改變。」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以後，請多關照。」
「越來越喜歡了。歡迎你，亞什利特，歡迎來到貴族社會。」
在無法再平等對視之前，亞什利特轉身面向卡雷賈斯傭兵團的人們。
「羅亞，再見。」
「亞什利特……真的要走了嗎……？」
「嗯，格里亞雷副團長，謝謝……教了我很多。」
「別在意……大人幫助孩子是應該的。」
「嘿嘿，團長……謝謝你和我說了那些。」
「……要是和別人說，我就去殺了你。」
「哈哈，別害羞啦。」
亞什利特忍住淚水，一口氣說完了告別。
僅僅待了兩年的地方。但對亞什利特來說，卻像家一樣。
被照顧著，有時也會鬧彆扭，但依然是可以回去的地方。
再次為自己能夠守護這個地方而感到驕傲，亞什利特露出了笑容。
「大家再見。大家雖然說了很多……但我很喜歡這裡。收留我，不把我當累贅，真的謝謝。」
沒有人羨慕成為貴族養子的亞什利特，也沒有人指責他狡猾。
卡雷賈斯傭兵團和亞什利特短暫地告別，用歡呼聲送走了被帶走的亞什利特的背影。
彼此的距離遙遠。再次相見會是何時。
那時，立場會變，人也會變。但即便如此，再次相見時，希望還能像現在一樣面帶笑容……少年朝著未知的遠方邁出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