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易冷

2024-08-21 10:13:19 作者: 凌樂之
  如蔓還在慢慢適應趙熠瘋狂輸出情話的模式,頗為忸怩地扭了扭身子,鄭重道:「王爺,自臘月二十五日我們到京師以來,日日向宮裡遞劄子,卻始終不得召見,我隱隱有些擔心,洵王是不是已經有所察覺?」

  趙熠聞言,不由得斂起眉峰:「他恐怕已經有所察覺了,不然不會想在河東就把我們都解決了。我之前百思不得其解,就算我平安回到汴京,對於洵王也好,劉後也好,其實威脅都不大,為何偏有人要置我於死地。現在想想,並不光是奪嫡之事,更是因為我們追查得越深,越接近他的底細,他才會那麼著急要除掉我們。」

  他越說,臉色越難看,因為他已然明白過來,從一開始,洵王就帶著利用他的目的在接近他,甚至挑撥他與太子的關係。而他竟會愚蠢到拿著自己的真心等著被插刀,卻不肯聽太子幾近懇求的一句解釋。

  思及太子,他的心抽搐一般,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王爺…」她感受到他的悔恨,便主動仰起頭,貼住他的臉頰安慰道,「天道輪迴,我們一定會讓他接受應有的懲罰。」

  經過今晚的分析,她的腦海里已經呈現出一塊幾近完整的版圖,這版圖橫穿三十年,跨越大江南北,將宋遼夏緊緊地串聯在一起。

  可惟一一塊遺漏的拼圖,如蔓絞盡腦汁也不得其解:冉貴妃和洵王,究竟為何自降身份,叛於西夏?

  趙熠自然也不知道。

  兩人靜靜依偎著,在寒風中相互取暖。眼看著這條路就要走到終點了,可越到終點,越接近真相,就越加危機四伏,明槍暗箭也越來越難以阻擋,唯有以血肉的身軀,蹚出一條活路來。

  「砰——」

  清透的夜空中驟然綻放出幾束金色的煙花,如蔓目光一轉,白皙的臉龐剎那間被照亮,趙熠通過她的瞳孔看到了那一瞬間璀璨無垠的天際。

  「好美…」他定定地凝望她的臉,有些失神。

  「王爺,別這樣…」面對他毫不吝嗇的誇獎,她依舊不能習慣,又是害羞地偏過臉去。

  「你想什麼呢,我說煙花好美。」他的嘴角勾起一個壞笑,貼近她的耳畔故意噴了一團熱氣。

  一陣酥麻由點及面流向全身,她歪了歪腦袋,一把推開他,作勢要走:「飲福大宴快結束了,我該去前邊等六伯母了。」

  「哎蔓兒,等等。」趙熠連忙拉住她,把她扣在雪氅里,語氣一轉,緊張兮兮地問道,「那個…解婚書,你撕了吧?」

  「沒有呀,我帶到汴京了,準備裱起來呢!」

  趙熠瞪大雙眼,呼吸一滯,難以置信地箍住她的肩膀,急道:「上次在忻州,你不是親口說撕了嗎?」

  「不是呢,那是我一時情急胡謅的。六伯母說了,這解婚書力透紙背,文采斐然,可得好好留著。」

  趙熠腦中嗡得炸了一個悶雷,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後悔地連連搖頭。當時正逢他最絕望的時候,為了如蔓的前程考慮,他才忍痛寫下解婚書。什麼力透紙背,文采斐然?明明是字字泣血,句句傷情。現在事情峰迴路轉,他自然是要第一時間撕了解婚書,可柴郡主可真不是好說話的主。先前好不容易讓她答應了婚事,現在又把她惹怒了,糟糕,相當糟糕。

  如蔓暗自觀察他時而惶恐時而焦慮、時而尷尬時而氣惱的表情,實在繃不住了,彎下腰捧腹大笑:「王…王爺,我騙你的,解婚書確實被我撕了。」


  趙熠一愣,竟然被她騙了!他氣得眯起雙眼,按住她的肩膀壓在牆上,胡亂地吻她的臉。

  如蔓被他弄得渾身痒痒,連忙告饒道:「王爺,王爺,咱們平了,是你耍我在先!」

  「不對,我又沒騙你,我是被你耍得團團轉…」他含含糊糊地嘟囔著,嘴上的動作沒有絲毫停下的意思。

  迴廊的另一頭傳來了人聲,飲福大宴散席了。

  「王爺,我該走了。」如蔓環抱他的腰,額頭抵在他的胸口微微摩擦。

  「蔓兒,等我出宮,我們就成婚,好嗎?」趙熠撫著她如雲的烏髮,低聲囈語。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這一刻溫存的美好就如同璀璨卻易冷的煙花一樣,轉瞬即逝。兩人心中都知道,所謂「出宮」,是一件多麼困難且希望渺茫的事情,卻都心照不宣地沒有向對方明說。

  他們沒有選擇,只能逆流而上。希冀著,用一束微光,去照亮整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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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初一一大早,如蔓就提著一大盒樊樓糕點去細腰家拜年。玉水街上擺了個小廟會,街口豎起一個極大的彩棚,整條街熙熙攘攘,路兩邊擺滿了琳琅滿目的貨鋪,冠梳珠翠、頭面花朵、衣著布匹、書籍圖畫,應有盡有。街上每走幾步,就會碰到伶人或百戲藝人當街表演,人群聚在一起,不時發出陣陣歡笑。

  如蔓在擁擠的人流中走了好一會兒,終於來到細腰的家。她抬手敲門,裡面傳來了歡聲笑語。

  「如蔓,是你呀!快進來。」

  如蔓一進屋,就看到細腰收養的兩個女孩乖巧地跪在地上,正在給徐燃磕頭拜年。

  兩人看上去不過三四歲,都穿著簇新的大紅色襖子,圓圓的臉蛋粉紅撲撲,頭髮梳得整整齊齊的,奶聲奶氣地說著吉利話:「給師公拜年,祝師公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松。」

  「好,好!」徐燃拍掌大笑,拿起桌上兩個紅封放到女孩的手上,誇讚道,「都是好孩子,娃娃新年多吃點,長身子!」

  女孩們高興地站起身來,見到細腰回來了,一路小跑,一人抱住她一條腿不肯放:「師父,一起吃湯餅。」

  「好啊,好啊。」細腰笑著蹲下身來,指著如蔓對女孩們道,「快叫姨。」

  「姨。」兩個孩子看到生人,有些拘謹,但還是有模有樣地福了福身。

  如蔓見兩個孩子長得像年畫娃娃似的,也喜歡得不行,從懷中取出兩片金葉子道:「好孩子,給你們的。」

  孩子不肯接,轉頭去看細腰。細腰原本想阻攔,但轉念一想知道如蔓的心意,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兩個女孩歡天喜地地接過金葉子,轉身一跑,坐到桌上吃湯餅去了。

  「徐伯,新年好。」如蔓向徐燃微微福身。

  「新年好啊。」徐燃樂呵呵地摸了摸鬍子,臉上沒有一點憂愁,看樣子已經從之前事情的影響中走了出來。

  細腰拉著如蔓坐到桌前,替她斟了杯茶,道:「你今天怎麼有空過來?王爺的案子查清楚了嗎?」

  「我來看看孩子們,順道請教你一件事兒。」

  「上次我被困添香樓,找了一個跑腿的小二,你可還記得是誰?」

  「記得呀,是添香樓的阿樁。怎麼,你有事問他?」

  「不錯,我想向他求證一件事。」

  細腰聞言略一沉吟,雙手相互搓了搓,似乎在糾結某件事情。半晌,她終於下定決心,徑直拿起衣架上的外衫,又裝了一小壇酒和糕點在提籃里,對如蔓道:「走,我陪你去找他。」

  她向徐燃打了個招呼,徐燃看見她裝在籃子裡的東西,嘴角的笑容漸漸收起,但也沒說什麼,只側過臉去點了點頭。

  添香樓外亦是人山人海,旁邊一條小巷中聚集著好幾群人,拿著食物、柴炭、銀錢等物,一邊唱叫著,一邊玩關撲賭戲。

  「阿樁。」細腰走到一名身著短打的男子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喲,細腰,好久不見啊。」阿樁嘴裡一邊應和著,一邊回頭盯著賭桌。

  「來。」細腰朝他手裡塞了一串銅錢。

  阿樁眼珠一轉,拍拍褲腳站了起來:「怎麼,有好活兒?」

  細腰指了指如蔓:「我的朋友,有話問你。」

  如蔓忙道:「小哥,你還記不記得去年七月,有人曾經讓你去祐王府送信?」

  阿樁點頭道:「記得啊。」

  「你在去祐王府的路上,可曾衝撞了哪位貴人的馬車?」

  如蔓聞言愣住了,這與她設想的不太一樣,她原以為洵王是從下線得到的消息,沒想到竟然真的被阿樁衝撞了。她想了想,又不死心地追問道:「你是什麼時候撞上的洵王?」

  「是我從祐王府出來之後。」

  如蔓一驚。她記得延莫曾經提到,當時趙熠在府中,一接到口信就騎馬沖了出去,那他顯然會比阿樁走得更快。如果阿樁是出府才碰到的洵王,洵王怎麼可能會趕在趙熠之前到添香樓呢?

  於是,她又問道:「你能不能把詳細講講當時撞上洵王的情景?」

  阿樁道:「口信送到之後,我就往添香樓走,一個拐彎沒注意,迎面撞上了一輛馬車。那馬又肥又壯,快趕上我的身高了,一身黃毛威風凜凜的,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行…」

  如蔓疑道:「等等,你說那馬是一身黃毛?」她明明記得,添香樓外洵王的坐騎是一匹白馬。

  「是啊,當時車夫還罵我不長眼,說我衝撞了洵王殿下的馬車。我一聽是位王爺,只能連連賠禮道歉。沒想到洵王爺比他那車夫和藹多了,他問我是幹嘛去,我說方才給祐王府送信,他就問:『我四弟發生什麼事兒了麼?』,我說:『他手下有個叫葉樂水的在添香樓遇險,請他相救。』剛說完,洵王爺就急急忙忙走了。」

  「那你看到洵王殿下的臉了麼?」

  「沒有,他說話都是隔著車簾說的,沒見到臉。」

  如蔓的臉白了白,但很快又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一切都清楚了,虎鬥堂的副堂主,確係洵王。他憑藉自己的情報網,第一時間掌握她被抓的消息,便趕去了添香樓,但為了不讓趙熠起疑,他安排了另一輛車輛故意去撞阿樁,做戲做了全套,但沒想到這樣的安排卻在時間線上露出了馬腳。

  如此看來,阿樁算是揭露洵王真面目的一個重要人證,她必須儘快回去進行下一步的謀劃。她謝過阿樁,轉身去找細腰,卻發現她站在添香樓前愣愣盯著絡繹不絕的人流,似乎陷入了沉思。


  如蔓嘆了口氣,猜到她心中所想。這添香樓應是承載了她與王立昂的許多歡樂時光,睹物思人,她終是不免懷念故人。

  如蔓走上前,一隻手輕輕環住她的肩膀。

  細腰從回憶里抽離出來,眼眶還微微泛紅,她連忙偏過頭,用衣袖快速擦了擦眼角,又轉過臉來,勉強擠出一個微笑:「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我…我問完了。」

  「那…我先走了,有事你再找我。」

  「細腰,你去哪兒?」

  「…大相國寺。」

  「可是為了王班主?」

  「今日…是他的冥誕,我該去看看他…」

  細腰秀麗的臉上浮起一層淡淡的哀愁,心底深藏的悲痛漸漸泛了上來,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只好低下頭,緊緊攥住手中的提籃,肩膀微微顫抖,整個人顯得有些侷促。

  就算如蔓再著急回去,現在也不能放著細腰不管,於是,她讓細腰靠在自己身上緩和情緒,道:「我陪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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