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現在怎麼辦呀……」翠翠眼淚流個不住。
蘭宜坐了回去:「沒事。楊文煦問你,你只說什麼都不知道,大約會吃些苦頭,但他不會太為難你,鈴子更小,也不會有事——」
「奶奶,我哪裡是擔心我們呀!」翠翠急得都沒注意她直呼了楊文煦的姓名,「等大爺回來了怎麼解釋?大爺會信嗎?就算大爺信了,姜姨娘一定會在旁邊挑事,大爺聽誰的?姜姨娘不會放過奶奶,她一直都想壓奶奶一頭,巴不得奶奶不能翻身才好!」
蘭宜望著窗外,微微出神:「不用解釋。」
「啊?」翠翠愣了下,從滿心焦灼里抓到一絲希望,「奶奶是說,大爺會相信我們?」
「那不重要。」
翠翠聽不明白,想追問,窗外卻緩緩升起一個小腦袋,從被木板釘得橫七豎八的窗戶縫裡小聲呼喚:「奶奶,翠翠姐……」
蘭宜直起身來,轉頭望去。
翠翠聞聲走過去,一看:「鈴子?你這丫頭跑哪兒去了,不看個時辰,天天就知道瘋玩——」她心裡有氣,出口就是訓斥,但再一看鈴子把眼睛擠在窗縫間,眨巴眨巴的,她心又軟了,聲音低下去:「算了,你不在也好,不然大家一塊關進來,外面連個能傳話的都沒了。」
鈴子憨笑了下,道:「奶奶,翠翠姐,我剛才看見周姨奶奶了。」
翠翠興致不高:「哦。」
「她在後面的角門邊跟人說話。」
翠翠一怔。
蘭宜問道:「什麼時候?」
「大概一炷香之前。」鈴子道,「我在屋後面玩,聽見奶奶這裡有動靜,想回來,正好看見周姨奶奶扶著丫頭走得很快,又東張西望,好像不願意讓人發現,我就躲了一下,然後就看見周姨奶奶讓她的丫頭秋月姐姐開了角門,和外面的一個男人說話。」
「男人?」翠翠張大了嘴巴,很快把前後對照上了,忙問蘭宜:「奶奶,是周姨奶奶說的那個無賴嗎?」
蘭宜點頭。
這個時間點,九成九是。周姨奶奶說讓丫頭去打聽,但原來是她親自去見的,一個丫頭的無賴親戚,有必要嗎?她還懷著身孕。
「他們說了什麼?」翠翠又問鈴子。
「秋月姐姐一直守在旁邊,我沒敢靠近,只知道他們說了——」鈴子的腦袋往回縮了縮,扳手指數數,數完又擠過來,「說了大概二十句話,那個男人又開心又得意的,但周姨奶奶好像不怎麼高興,我看見她往回走時,臉色沉沉的,眉頭也皺著。」
鈴子搖頭。
翠翠十分失望。
蘭宜問道:「那個男人什麼模樣?」
「長得很俊。」鈴子點頭肯定,又想了想,補充,「不過比大爺還差一點。」
但能跟楊文煦放在一塊比,本身就能證明他確實相貌不錯。
翠翠發揮了想像力:「什麼秋月的親戚,不會是周姨奶奶的姦夫吧?不然她為什麼鬼鬼祟祟地去見,怕人看見,對著奶奶又不說實話。」
這不是很離譜的猜測,比家主年少近二十歲的妾室私會外男,本就引人遐思。
「咦,那周姨奶奶又為什麼讓奶奶從他身上下手呢?」翠翠又覺出不對來了。
這樣看,姦夫之說似乎不能成立。
「要能抓住他就好了。」翠翠握緊了拳頭,她模糊地覺得這個人很關鍵,只是一時想不明白究竟,「周姨奶奶也是好笑,她叫我們想法子,我們門都出不去了,有什麼法子?」
其實是有的。
蘭宜明白。
周姨奶奶態度里的誘導不算明顯但也不十分隱蔽,她問了蘭宜與沂王的關係在先,提及那個人在後,在三者間隱隱地連了一條線。
她希望蘭宜去向沂王傳話。
「鈴子——」翠翠想再和鈴子說話,一回神,發現窗外沒了人,不由抱怨,「這丫頭,又哪兒去了!」
門邊此時傳來話語:「大奶奶,姨奶奶讓我來告訴一聲,大爺已經到了巷口,快進家門了,姨奶奶不便再過來,大奶奶若有什麼話想帶給姨奶奶,乘這會兒還可以告訴奴婢。」
翠翠一驚,心中又一動,靠近蘭宜,極小聲道:「奶奶,我們也威脅周姨奶奶,讓她幫我們。」
周姨奶奶本來就想「幫」她的。蘭宜想,問題在她要不要接受。
算了吧。
蘭宜沒怎麼猶豫地得出了結論。
她不想順著周姨奶奶安排的道走,她與沂王也根本不是那種關係,從下山起就各歸各路,不可能向他求助。
「沒有話,你走吧。」蘭宜說了一句。
門外的丫頭似是愣了一愣,還把門弄出了一點響動,之後沒聲了。
翠翠來不及失望,鈴子的小腦袋又從窗邊出現了,她小聲說:「奶奶,我話還沒有說完,看見秋月姐姐來,我就先躲起來了。」
蘭宜道:「嗯。還有什麼?」
鈴子:「周姨奶奶走後,我好奇外面那個男人,旁邊有一棵樹,我就爬上去了,看見那個男人一邊哼著小曲一邊往後巷子外走,走著哼著,忽然旁邊閃出來一個男人,打了他一下,他就倒下去了,然後那個男人就把他拖走了——」
翠翠目瞪口呆:「啊?!什麼?拖走了?」
鈴子點頭,怕裡面看不見,加重了語氣:「真的,打人的那個男人還往院子這裡看了一眼,我怕他看見我,就趕緊下來了。然後我回來找奶奶,想告訴奶奶,看見周姨奶奶在,我只好又躲了一會,等她走遠了,我才溜進來的。」
這後續太突然也太囂張了,光天化日的,怎麼就把人拖走了呢,都不怕被人發現嗎。
蘭宜也覺得驚訝,之後沉吟。
她心裡有了猜測,但無憑據,不便說出。
這樣雷厲風行的手段,她是見過的,頗為眼熟。
這麼一來,不知是不是如了周姨奶奶的願——
「啊,大爺回來了。」
鈴子在外面小小驚呼了一聲。
她這次沒躲得掉,楊文煦已看見了她,她想往牆角縮,但楊文煦盛怒的眼神在她瘦小身軀上一掃而過,並未停留。
砰。
楊文煦大步到了門前,伸手推門,推不開,才發現門上掛了把大鎖。
他閉了下眼,轉身。
「鑰匙呢。」
鈴子不敢說話。
跨院那邊有個丫頭小心地站出來,答道:「回大爺,是老爺讓人鎖的——」
丫頭嚇得腿一哆嗦。
「大爺別急,我去問一問。」
姜姨娘從丫頭身後出來,快步往外走。
楊文煦負手站在鎖住的門外,未再出一言一語,但正院外跟來打探的幾個腦袋全縮了回去。
這會兒誰出頭,誰倒霉。
直到楊管事有點磨蹭地隨著姜姨娘來了,吞吞吐吐地:「大爺,鑰匙是老爺交到小人手上的,老爺走時,特地命小人保管好了,大爺想用,等老爺回來再——」
楊文煦盯著他:「要麼,你現在開鎖,要麼,你帶著鑰匙滾出楊家。」
「……」
楊管事不吭聲了,麻溜地小跑上前,從懷裡拿出鑰匙捅進鎖眼裡。
一轉一擰,鎖取下來,他垂著頭退到了一邊。
楊文煦再度伸手推門,這次吱呀一聲,門順利地開了。
蘭宜坐在桌邊,姿勢沒有變過,只是擡起頭來,與他對視。
她十分平靜。
不平靜的是楊文煦,與她如古井般深幽無波的目光一對上,他瞳仁就不自禁地一縮,而後銳利地將蘭宜周身上下掃視了一遍。
姜姨娘也頗為不平靜,盈盈目光中閃爍著擔憂,不安,還有一些些責怪。
被看著的時候有點久,姜姨娘不由出了聲:「奶奶別擔心,我們自然都知道,奶奶斷不是那樣的人。只是,奶奶在外面遇見了事,或受了委屈,回來該早些告訴大爺才是,大爺也好有個應對,免得——」
她在翠翠的怒視中把聲音放輕了點,仍是說了下去,「免得鬧得沸沸揚揚,不好收拾。」
「你少裝好人,就是你告訴了老爺——!」
蘭宜擡手,止住了翠翠的發怒,楊文煦嘴唇微動,似乎想要開口,她餘光瞥到,只做未見,仍向姜姨娘:「不必收拾,我久病纏身,早不該做楊家婦了。」
姜姨娘臉上顏色有點變:「奶奶,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是這個意思。」蘭宜認下,她有一種暢快感,這句話,她想說很久了。
什麼楊家婦,翰林妻,誰想做誰做吧,她拱手相讓毫不可惜。
她甚至露出笑意,「我去之後,大爺自有良配,你也可以放心,新的主母必然出身高門,品貌俱佳,身體康健,足為楊家綿延子嗣。」
姜姨娘的臉色這回是真的變了:「……」
一瞬間後悔與驚恐幾乎爬滿她的眼角眉梢,又在片刻間猛地收了回去,因為楊文煦轉過頭來,冷冷看著她。
「是你讓父親來封了門?」
「不是,怎麼會呢!」姜姨娘的表情狼狽地扭曲了一下,才恢復過來,「出去採買的人聽見了那些話,不能不稟給老爺,好讓家裡早點澄清的意思,哪知道老爺會這麼處置,妾身份低微,也不敢攔,只能等大爺回來。」
緊著又道,「奶奶絕不是那樣的人,妾敢用性命擔保。外面不知哪來的爛了舌根的人,說的話一個字都做不得准,爺萬萬不能聽信。」
姜姨娘這句話確實由心而發,顯得十分懇切——跟隨在楊文煦這一房的上下人等,又有誰不是如此想法,即便以最壞的心思揣測蘭宜,這位大奶奶多走兩步路都要倒下的身子也不允許她不貞潔啊。
楊文煦的臉色終於緩和了些,轉向蘭宜:「不要亂想,我相信你。」
翠翠立即大大地鬆了口氣。
蘭宜看著他,也微笑了。
是嗎。
但是,她不相信他。
作者有話說:
搓手,楊家部分的劇情十八章左右就會告一段落,接著和離開啟沂王府副本,前期蘭宜是遭罪一點,所以她那麼恨,目前我看小天使們的情緒都很穩定友好,如果有覺得鬱悶的可以稍微養一養,把我收藏一下就好,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