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的清晨,年後的第一場大雪終於停歇了。
明棠和謝臨帶著孩子準備離開皇宮,臨行前,一起去乾清宮拜見新帝。
朱佑炆正坐在書案後看書。年幼的皇帝雖還不到十歲的年紀,但經歷了諸多磨難,眉宇間的氣質已逐漸沉穩。
得知明棠要來,他一上午都坐立不安,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到了將近正午的時候,黃瑾才笑眯眯地進來通傳:「啟稟陛下,謝大人和謝夫人到了。」
朱佑炆眼睛一亮:「快傳他們進來。」
明棠和謝臨抱著孩子,由太監領著走進書房,行至中央,屈身向小皇帝行禮。
「免禮。」
朱佑炆跳下龍椅,走到明棠面前,心下有些忐忑,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隨即,他被明棠懷中粉雕玉琢的孩子吸引了目光。
「這孩子生得好看,像你。」
不知為何,朱佑炆竟有些羨慕這個還在襁褓中的嬰孩,羨慕她有明棠這樣好的人做她的母親。
過去一年多里,朱佑炆的日子過得十分艱難。
先是父皇去世,又是黃瑾被陷害遠調,他每日都活在恐懼之中,戰戰兢兢,連宮裡的太監宮女都不給他好臉色看。
也許是太過孤獨無助,那段時間裡,朱佑炆晚上經常夢見一個女人出現自己身旁,她是那麼無微不至地照料著自己,為他遮風擋雨,可到最後,他不僅沒有珍惜,居然還間接害死了她……
明棠淡淡道:「陛下謬讚了。」
朱佑炆感覺到她若有若無的疏離,捏了捏汗濕的手心,說:「你立了大功,朕這些天一直在想著,該如何獎賞你。不如就封你的女兒為公主吧,再賜公主府一座,侍衛八百,你覺得如何?」
明棠有點驚訝,和謝臨對視一眼。謝臨卻沒有開口,一切都遵從她這個母親的想法。
她想了想,鄭重地說:「謝陛下隆恩。只是臣婦希望,這個孩子長大後,能做一個普通人,所以懇請陛下收回旨意。」
她這一輩子,有自己和謝臨的疼愛,就足夠了。何況,人在承受額外的富貴與地位時,也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明棠不覺得這是好事。
「既然如此……朕便尊重你的意思。」朱佑炆很是失落,沉默了一會兒,才鼓起勇氣問:「朕能抱抱淘淘嗎?」
明棠的身體緊繃起來,沒有說話,手臂不動聲色地收緊了些。
一陣漫長的寂靜過後,朱佑炆故作輕快地道:「還是算了。朕力氣小,怕摔了她,等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等謝臨等人離開後,朱佑炆攏起手心,眼角眉梢間是掩不住的難過。
他轉頭看向黃瑾:「黃公公,她還是不肯原諒朕,對嗎?」
黃瑾望著明棠離去的方向,沒有應答。
……
明棠和謝臨從宮門裡走出來,遠遠看見陸獻音背著手站在轎子旁。他穿了一身緋紅色豹紋的官服,身上少了些桀驁不馴的氣質,多了幾分沉穩。
陸獻音聽見聲響,轉過身,望著台階上的兩個人,笑容燦爛:「別緊張,我不是來破壞你們的感情的。」
明棠和謝臨皆無奈地笑笑。謝臨問道:「世子爺怎麼過來了?」
陸獻音道:「我是來給你們送轎子的。」
天氣這麼冷,總不能讓他們就這麼抱著孩子一路走到午門外,故而特意抬了兩頂轎子過來。
以陸獻音的官位,是沒有資格在宮裡乘轎子的。但他是陛下的表兄,剛立下從龍之功,又不在意別人說他恃寵而驕,自然是怎麼舒服怎麼來了。
明棠淡笑道:「多謝世子爺,只是陛下已御賜了轎子,世子爺的好意,我們心領了。」
陸獻音轉頭一看,果然有幾個太監抬著轎子過來了,當下就有些不高興。
「這麼說來,是我自作多情了?」
明棠才覺得陸獻音成熟了一些,有了幾分大將軍的風範,就看到了他孩子氣的一面。
謝臨說:「哪裡。反正都是要分開坐的,不如我夫人坐你的轎子,我坐陛下御賜的轎子,世子爺看如何?」
「這還差不多。」
陸獻音這才滿意地笑了。隨後湊到孩子跟前,彎著腰,左瞧瞧右看看,發出一聲讚嘆:「這孩子長得好,比你可愛多了。」
說著,他伸手戳了戳孩子的臉蛋,直戳出一個深深的凹陷來,一邊戳,嘴上一邊哄道:「乖侄女,叫聲叔叔來聽。」
誰是他侄女了?亂認親戚。
明棠往旁邊躲了躲,剛想提醒他輕一些,孩子就皺了皺小鼻子,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陸獻音愣了一下,面色訕訕地收回手:「怎麼就哭了?我還想抱抱她呢……這麼愛哭,還是算了!」
明棠不樂得聽別人說她的孩子,有些氣惱地:「你弄疼她了,她能不哭麼?」
謝臨連忙讓明棠先抱著孩子到轎子裡去,外頭風大。明棠進了轎子,過了一會兒,孩子的哭聲漸漸止住了。
謝臨這才同陸獻音問道:「我聽聞世子爺拒了兵部左侍郎一職,可是有什麼別的打算?」
陸獻音道:「陛下推舉我,不過是看在我有從龍之功的份上。可我卻覺得,這次我們能贏,是天時地利人和,並不能完全證明我的能力。所以,我打算先隨我外祖父回浙江繼續歷練個兩三年,等將來有了軍功,再回兵部也不遲。」
謝臨笑得很儒雅:「難得見世子爺有如此謙遜的時候。」
自從南直隸一役,陸獻音的父親為了救他,身受重傷,從此臥床不起,他的性子就收斂了許多。
他望向遠處被白雪覆蓋的殿宇,笑著說:「我還年輕,有的是機會,升得太快,反而會遭小人嫉恨。這個道理,閣老應當再清楚不過了。」
謝臨笑而不語。
陸獻音抬高聲音:「對了,我還要送我妹妹出嫁,三個月後才走,孩子的滿月酒,可別把我落下了。」
謝臨點頭道:「這是自然的。」
轎子裡的人忽然挑起帘子,探出半個腦袋,對陸獻音道:「世子爺成日上門喝別人的喜酒,什麼時候,也能讓我們喝一回你的喜酒?」
陸獻音回頭看她,眼中有片刻的落寞,又朝她笑笑:「放心吧,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明棠彎唇一笑,將帘子放下了。
謝臨也進了轎子。轎子很快就抬起來了,數十個轎夫踏著雪地,漸行漸遠。
陸獻音立在原地,怔怔地看了許久。
一陣刺骨的寒風颳過,他縮了縮脖子,把手攏進袖口裡,轉身大步往乾清宮的方向走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