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條賤命,早該沒了。
只是眼下時機尚未成熟。
「不著急。」
暗夜裡帝王的聲音,如同冰川下的水,能冷到人骨頭裡去,「你去那邊時,可有人發現?」
事關重大,夏刈的聲音不自覺低了些,道:
「天色昏暗、無星無月,奴才伏在屋頂,沒有任何人發現。」
任憑是誰、再小心,勺子送進嘴裡前一刻,無色無味的毒藥方才落下一滴。
那也是神不知、鬼不覺。
佛珠碰撞,窸窣刺耳,皇帝抬手,夏刈退下。
天明時,周寧海跑進來傳話,他將殿中人全部打發出去,只剩下頌芝。
「娘娘,劉畚沒了。」
年世蘭正在梳妝,她看著銅鏡里的周寧海,不可思議道:
「劉畚、劉畚怎麼會沒了呢?」
「仵作查驗,死前大量飲酒,推測是醉酒後抱著石頭睡覺,不慎墜湖,太醫院也有人證,說他隨身帶著酒壺,下值後便愛喝兩口。」
劉畚好賭酗酒,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奴才特意尋著他離開的路徑,找到可能落水的位置。」周寧海停了一下,「依奴才愚見,不像是自己不慎墜湖。」
「你是說,人為?」
周寧海點頭。
「可是發現了什麼?」
「恰恰相反,什麼都沒發現。」
「那你為何懷疑他不是意外?」
「因為所留下的痕跡,被人破壞過。」
「欲蓋彌彰?」
「娘娘英明,奴才也這樣想。」
「人沒有無緣無故的仇怨,劉畚才來行宮不算久,還不至於與人結下生死大仇。」年世蘭思量著,「能在宮裡動手的,只有宮裡的人。」
周寧海心裡也已經有了懷疑,「昨晚四阿哥出事,各宮各院都被侍衛看守,想必沒人有機會動手。」
這話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夏刈。」
「是粘杆處的人!」
「是皇上!」
年世蘭接連三句話,周寧海眼中震驚。
「奴才愚鈍,皇上何故要對一個行宮剛調來的小太醫動手?」
「是啊,他為什麼要對劉畚動手?」
年世蘭拿起一枚金簪又放下,「他是知道什麼嗎?」
一直沉默不語的頌芝緩緩道:「會不會跟四阿哥的死有關係?」
「你想到了什麼?」
頌芝搖頭,「奴婢只是想,四阿哥被人投毒這麼大的事情,皇上為何輕易就下了定論?李答應的鶴頂紅從哪裡來?緣何皇上連問都不問?」
「而且張嬤嬤都說了,四阿哥沒有吃李答應送來的東西,為何皇上還要怪罪李答應?」
「既要怪罪,為何不是死罪?」
年世蘭看向頌芝道:「因為李靜言是三阿哥的生母,皇上不能不顧三阿哥。」
「反正最後對外說的也是四阿哥暴斃,皇上若真要顧三阿哥,乾脆就不要懲罰齊妃,至少不要在這個節骨眼上懲罰。」
四阿哥暴斃,齊妃在這個節骨眼上因為殿前失儀遭貶斥。
但凡長了腦子的,都會將這兩樁事聯繫在一起。
皇上這是有意告訴大家,是齊妃所為,只是慈父之心,不忍三阿哥失恃,所以才給齊妃留下一條性命。
等等。
年世蘭覺得哪裡不對?
「你方才說,四阿哥沒有吃李答應送來的東西?」
「回娘娘的話,奴婢在殿外聽著,張嬤嬤是這麼說的,她就在阿哥身邊,想必還不至於這般老眼昏花瞧不清。」
年世蘭恍惚有地動之感,她下意識伸手抓住頌芝。
「皇上殺了四阿哥。」
頌芝和周寧海互看一眼,下意識屏息,驚得說不出話來。
聯繫前後所有事情,皇后的計策、皇帝的作為。
年世蘭都猜出來了。
皇后用的不是一箭雙鵰,拿下孫妙青和四阿哥。
而是一箭四雕,借孫妙青之手,讓李靜言出面,除掉四阿哥,以李靜言的腦子,即便沒有實名投毒,也很快能被查出來所為。
生母謀害皇子,三阿哥徹底失去繼位資格。
在這整件事中,皇后唯一的遺策,大抵便是沒想到皇帝會親自對那麼大的兒子下手。
更可怕的是,皇帝可能一直在背後默默注視著事態的發展。
他或許沒有看清每一個細節,但是每一步的走向,都在他算計之內。
庶出夫妻好狠。
完全是沒有感情的權力工具。
她知道他知道,他也知道她知道。
她們在互相利用。
寒意似無數雙觸手,從腳底緩緩往上爬,陽光從窗戶照進來,落在身上。
年世蘭不由打了個擺子。
不寒而慄。
因為恐懼,她下意識將手貼到肚子上。
「皇上怎麼會殺……」頌芝不敢說完。
「為何不會?」
年世蘭嘴角多了一抹譏誚,若是再過幾年,他或許還有顧慮。
可他才登基兩年都不到,知道那小東西要搶他辛苦得來的位置,他如何能容?
這幾年正是他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時候,便是太后不識趣,他都敢動。
「當年他還不得先帝寵,九龍奪嫡險象環生之際,周圍虎狼環伺,哥哥為他在朝中鞍前馬後,他尚且敢對本宮腹中孩子動手。」
「區區一個行宮賤婢之子,他有什麼捨不得的?」
好一會兒,頌芝感嘆:「皇上一開始發了那樣大脾氣,要求徹查,就不怕真查出來些什麼?」
年世蘭哼笑一聲,「本宮當年小產時,他不也是這樣嗎?」
查!
嚴查!
是查真相嗎?
不,是查知情人。
查出一個,殺一個。
各宮各院已閉,消息一時難以擴散,不知情的奴才懾於龍威,全力去查,但凡查出端倪,皇帝便能立刻將人處置,連夜將證據做全。
昨兒夜裡,皇帝將自己叫過去,一來是想知道此事前世是否發生過,二則,大抵也是想聽聽自己最真實的反應。
倘若自己發現不對,他也好及時彌補、調整說辭。
天一亮,這件事便周全了。
主子奴才再無人開口。
院裡寒蟬淒切,襯得殿中愈發靜寂。
年世蘭梳洗完,讓人將膳桌安置在廊下,她需要曬曬太陽。
頌芝在旁布菜,「奴婢還有一樁事不明白。」
「什麼?」
「孫妙青區區答應,既無子嗣,孫家也不是什麼文武重臣,先前屢屢犯錯,皇上手下留情也就罷了,這次唆使齊妃謀害皇子,怎麼連將她叫過來審問都沒有?」
不審她倒是沒什麼奇怪的。
畢竟皇子被毒害,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鬧大了,丟的是他們皇家的臉。
但是都暗中處置劉畚了,卻不叫夏刈順手埋了孫妙青。
倒是有些說不過去。
年世蘭不明白:明明事情都結束了,為何皇后還說事情沒有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