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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痴人

2024-08-21 21:15:11 作者: 橘橘漢堡
  她也不知道情況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對於鶴靈爆炸般的提議她自然是拒絕了的,孩子可能因為太久沒與正常人相處過而失了邊界,而她不行。

  秋霜歪斜著靠在木打的椅上,手中拿著本沒名字的「話本」。而房間的主人則興致滿滿地坐在另一側等著她心裡的好姐姐講故事,據說這是她以前路過地方、四處搜羅來的書。都是些沒人要的玩意兒,她漫不經心介紹道,從前因字多而懶得看,如今正好得知阿霜識字、終於有人能讀給她聽了。

  你會拒絕我麼?冰涼的手搭在她的胳膊上,即便心心念念的人早就魂飛天外。

  「……客人的要求,我當然不會拒絕。」

  雖說對這個回答並不滿意,但鶴靈也沒過多糾纏。秋霜把注意力放在自己隨意從書堆里翻出的書本上,被兩個僕從找出來的書堆里也足以能見到現主人對它們的不在意,有幾本因歲月早已泛黃還算保存良好,至於有些早就掉了封頁或是缺了角,更有一拿出來就散了架的,由著鶴靈給正垂著腦袋等候安排的傢伙揮揮手、便屈下膝一點點收拾起來,抱著不被需要的廢紙出去了。

  房裡也就只剩下了她們兩個。

  她翻開書、視線落在第一頁上。

  【一 十五 酉時】

  今日鄰家的阿兄喊我去後山探寶,他說我成日成日的抱著本破書嘴裡還嘰里呱啦說些聽不懂的玩意兒,若是這次再不出門跟他一起、他便要村內的孩子都不再同我玩了。我想起阿爺屋內牆上掛著的藤條,猶豫了會,還是答應了。

  (中間的字被大片墨跡掩蓋,看不清寫下了什麼、只依稀可見「好」、「女」二字,以及一些疑似錯字被塗上的黑塊)

  我問他,晚上被大人們抓住了該如何是好。

  阿兄摸著鼻子告訴我,要是被抓住了、你就一口咬定是你家的瘸子姐姐要你去後山幫她找她前些日子弄丟彩玉娘娘的貢品,他們才不會怪到我頭上。

  鄰家是村長家,我看昨日阿爹都提著去年做的臘肉上了他們家、關上門時還點頭哈腰的,阿爺晚上對我的手抽了三下、說我阿爹是個不能成事的,揪著我的胳膊要我努力學,才能往上爬。

  跟著村裡的孩童玩鬧是浪費時間,但又不能得罪了村長家的兒子。他用泥巴塊砸爛了李家的乾草屋頂,也摔壞過阿姐繡帕子給我買的毛筆,沒人能教訓他,我不懂什麼叫往上爬。是像阿爺那般天天抱著張破紙唉聲嘆氣不幹事也能讓阿娘和阿姐照顧他?我不明白,可能哪天我能騎在鄰家阿兄脖子上勒紅他的臉也沒人揍我,這就是成功往上爬了。

  就跟阿兄前些日子把李家老寡婦吊在房頂上一樣。

  他說十六子時來撬我屋的窗,我應著了。

  【十六 卯時】

  阿娘說阿姐是個賠錢貨,但村里信奉彩玉娘娘的瞎眼阿婆很喜歡她。村里人都說她是個瘋婆子,被她喜歡的阿姐也是個下賤胚子。阿姐出生時出了岔子,我不知曉,這是大人閒談的說辭,自她帶我時便是瘸腿的、沒法下田的阿姐只能在昏暗的屋內繡帕子,時不時餵我口米粥。

  阿爺也不喜阿姐,可他教我時總念叨著要尊敬長輩,應如何如何做一君子。但按照他的說法,我覺得村中沒一人能做君子。我不明白,但我會按照阿爺教我的做、因為藤條抽印子疼得很,我不喜歡。

  我小時候,家裡的饅頭只有阿爺和阿爹吃的份,阿娘會舀著碗米粥餵我,而她和阿姐只能喝點米湯。我跑去廚房偷過饅頭,太硬了、不好吃,可放回去免不了一頓打,我念起了屋內的阿姐,我把咬了口的饅頭給了她。她很喜歡。

  她說弟弟啊、弟弟,眼裡我看不明白的東西,阿姐的臉上有塊老大的胎記,阿娘說阿姐生下來就是討債來的,每次都斜著眼不願正眼看她。阿姐顫巍巍地伸手想抱我,可阿姐身上的布料太糙,一下給我擦紅了臉,她愣了愣,縮回了手。

  晚上的時候缺了個饅頭被發現了,阿娘直接忽視了我搬來的矮凳,只戳著阿姐的鼻子罵她只會吃東西不會幹事。我想了想,出聲說是我拿的,阿姐望過來、眼裡亮閃閃的,我沒看她,我只望著阿爺。阿爺先是皺眉,又一下喜笑顏開起來,他說,乖孫是個聰明懂事的!我沒挨打,但阿娘還是拿著藤條抽了阿姐的腿,因為手壞了便不好繡帕子,不好繡帕子就沒法給他們賺幾枚銅錢,我則被罰出門外頂著本論語站了小半個時辰。

  阿姐的腿腫了,但她拿著用熱水浸過又擰乾的布給我捂腳踝,我坐在床上看著地上蹲著的阿姐,明明挨打了卻還是勾著笑意,阿姐說我是個好孩子,阿姐有這樣的弟弟很高興。她說我是彩玉娘娘賜給她的寶貝。


  至此,我學會了阿爺常念叨的君子之道。

  我們沒被大人抓到,但也沒在後山探到寶貝,我做好了要被阿兄使喚著像家裡那條看門狗般刨地的準備,可在偷埋貢品的地上出現的新玩意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一口井出現在那兒,張著嘴、望著天。

  阿兄推我上前看,我看了,低著頭一瞧。

  呀。這是口肉井。

  【二十 丑時】

  過年時會殺豬,我見過幾次,幾個漢子把捆好的豬放進裝滿燙水的大盆里,豬叫的嚇人,旁邊穿著肚兜的小孩都被嚇哭了幾個,再是去毛,而後是切肉,白花花的肥肉和滲血的紅肉展開來。這代表著今晚大夥桌上會有肉菜。

  可要是說這口井裡壁上的肉是豬肉樣的,也不貼切。紅肉在壁上蠕動著,像是什麼活物般。

  見我半天沒出聲,鄰家的阿兄也前來看,他見到肉井倒是沒嚇一跳,反而先是丟了個石子兒砸進去。

  肉井被尖尖的石子砸了,被砸的地方流出血紅的水,像是殺豬時那盆被染紅的水一樣。散出了股讓我們倆反胃的臭味,阿兄捏著鼻子沒管我先跑了,我蹲在地上揪了根草丟進去,也走了。

  那口井發出了沉悶的一響。恍若重物落地。

  【四十 午時】

  阿姐屋裡擺了座彩玉娘娘的雕像,自阿爺走後,阿爹又摔斷了一條腿,家裡便是她和娘說了算。

  準確來說,是阿姐說了算。

  阿娘在搬運重物時砸了雙手,連帶著壓醃菜的石墩砸到她手上,在沙石地上砸出了朵血花、沾著肉沫。

  鄰家的阿兄失蹤了許久。

  阿姐給我請了位教書先生,要我好好學習。教書先生是在往上爬時被人使了絆子,眼睛被仇家戳瞎了,他沒法去評我的字如何,便只抱著書跟我講解學問。

  我看得出阿姐對他有好感,因著晚上熄燈時常常邊念著二人的名字點根香,再衝著彩玉娘娘磕三個頭,第二日早上照常給大夥做早點。我不知道彩玉娘娘能不能如阿姐的願。

  阿娘餓死了。

  我又去看了後山的井。它什麼都吃,我試過隔夜的干饅頭,或者是發臭的豬肉。回去的路上我撿了幾枚銅板。

  這些東西都沒有鄰家阿兄好使。

  阿爺教我君子之道,我學得透徹,我是村中公認的懂事孩子。村長常常拉著我的手要我帶著阿兄好好學習,我給阿兄打掩護,他誇我有義氣,是他的好兄弟。

  他勒死了村中的老寡婦,沒人看見。

  我將他餵給了肉井,同樣也沒人看見。

  自那日後,我需要費心思去翻來覆去背的學問都鑽進我的腦袋裡,我過目不忘、先生誇我一點就通,往後的科舉也會順利。

  阿爹變得易怒。

  村長領著人舉火把在村中尋了幾日,找到了我頭上、問我有沒有看見他家兒子的身影,或是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什麼時候。我說他那日嫌熱,去河邊貪涼。

  他們一行人沿著河邊走,從早到晚,一無所獲。村長几夜間白了頭髮,而我正好背著阿爹出門散步。

  村長眼裡含著淚笑道,說我是個孝順孩子。還提起了我的丑阿姐,像是有些魔怔了般,說他的兒子就是被我阿姐害了。

  我背著阿爹出門散步。

  我回了家、過了院試。

  肉井還在後山。

  【時】

  我過了鄉試,幾番輾轉回了家鄉。阿姐說我瘦了許多,懷裡抱著個空襁褓,臉上掛笑,身邊卻不見和阿姐成婚的先生。

  阿姐說先生病死了。

  她指著我對著懷裡的空襁褓說這是小舅舅,我笑著應了。

  阿姐屋內的彩玉娘娘被紅布遮了起來,她每晚每晚都抱著嬰兒的衣服哼歌,村里人不剩多少,自老人一個個走後,大多數人都選擇了各奔東西,只剩下腿腳不方便或者在此紮根的人留了下來。

  他們告訴我、先生沒死,是被你阿姐這個瘋婆子逼跑的,跟當年瞎眼婆婆一樣。也有人說,載先生的那輛牛車被山上落下的石頭砸了粉碎,除了殘渣外什麼也沒留下。

  你有好前途,鄰家阿兄的娘跟我說,看向坐在家門口曬太陽的阿姐、眼裡一片憎惡和恐懼,快走吧,別被這個瘋婆子害了!


  我答應了。一一應了。

  我跟阿姐說,再過半年便要會試,自己馬上便會動身離開。

  我問她,你想知道彩玉娘娘缺的貢品丟哪了麼?

  她點了頭答應,我便帶她來了後山。

  肉井還在那,張著嘴、望著天。不知飽足。

  清好行李,我踏上了回城的路。

  彩玉娘娘嘻嘻保證道,我會金榜題名。

  窗外一聲響雷,驚地秋霜抬起腦袋來。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她沒沿著這本詭異的書讀下去,而鶴靈也提醒,只是掏出了一沓空白的符紙在另一邊寫寫畫畫。見她注意力轉了過來,才用另一隻沒沾墨的手拿起一個冷了多時的兔兔包塞她嘴裡去了。

  盤子裡早就少了一大半,只剩下幾個被扯下耳朵只剩下圓滾滾身子的,鶴靈嘴裡嚼著耳朵,她嘴裡塞著小半個身體。

  待到她再下意識翻頁往後看去,發現這一面上邊沒記數字也沒記時間。

  只留下了短短几行字——

  雲娘說成婚前想回去看看親人,我自然是應了她,雲娘穿紅衣好看極了。

  我答應她,成婚後也會常帶她回去看看阿母。我也許了她往後的榮華富貴。

  我們在城內一起買了小院,院內挖了口井。

  在我們動身前,我回去給院門落鎖,瞥見院內的井蠕動著、發出輕微的聲音。

  它變成了口肉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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