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蜃市是水面上的集市。閱讀
成千上百的舟船木筏相連, 從島嶼的「虎口」鳳尾渡西北三十里處,向著「十指」的方向延伸, 綿延數十里。
飄浮在半空中的鮫人燈將水面映成璀璨星河, 鼎沸的人聲與潮聲相和,置身其中,有種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西門馥掃了一眼熙熙攘攘的鬧市, 小聲道:「表市看著熱鬧, 與一般市集沒什麼差別,不過是用來掩人耳目的, 真正的好東西都在里市, 你們想得到的想不到的, 那裡都能買到。
不過……」
他頓了頓, 把聲音壓得更低:「若是沒找對路, 就會有可怕的事發生……」
秦芝蘭摸摸扁塌的鼻子, 好奇道:「什麼可怕的事?」
一群纏著頭巾,肩扛大捆貨物的象面人甩著長鼻子,從他們身旁經過, 西門馥待他們走遠, 神秘兮兮道:「聽說兩百年前, 曾有人掉進表里兩市的夾縫中。」
小頂饒有興味:「掉進夾縫會怎麼樣?」
「這就不得而知了, 」西門馥搖了搖扇子, 「反正那些人再也沒出現過,不過每到蜃市之期前後, 靠近水邊就能聽見他們悽厲的慘叫……」
他忽然盯住沈碧茶, 露出詭秘的神色:「噓, 你聽……」
恰在這時,一盞鮫人燈從他前面飄過, 微青的火光照得他一張俊臉鬼氣森森。
沈碧茶「啊」一聲跳起來,緊緊抱住身邊的小頂。
小頂:「碧茶,碧茶,你勒得我……喘不過氣了……」
西門馥以扇掩口,笑得花枝亂顫:「哈哈哈沈碧茶,你這外強中乾的慫包,三歲孩童都不信這種鬼話。」
沈碧茶抹抹眼角沁出的淚花,跳腳道:「西門傻,你少故弄玄虛,誰怕了……嗚嗚嗚嗚嗚嚇死我了我要阿娘……」
每個人都有害怕的東西,沈碧茶不怕屍妖、鬼怪這種對修士來說有形的東西,唯獨害怕那些表里世界、噬魂陣法、走不到盡頭的樓梯、一扇連著一扇的門之類的東西,許是因為小時候曾誤入家用試煉秘境的緣故。
陸仁搓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我也挺怕這些的。」
身為呼救都沒人理會的隱形人,他隔三岔五會被人誤鎖在各種地方,一聽什麼夾縫,就覺得自己肯定會掉進去。
西門馥笑夠了,「啪」一聲合上摺扇,收起笑:「不過表里蜃市是真的。」
他說著從懷裡摸出一隻尾指大小的青銅鮫人,晃了晃:「只是得有鑰匙。
這是里市市司發的,全十洲只有一百把。
沈碧茶,想不想去開開眼?」
沈碧茶沒有口是心非一說。
用力揪著頭髮:「誰想去誰是……想去是想去,但是看見西門傻得意我又好不甘心,啊啊啊我恨有錢人……」
小頂完全不能理解沈碧茶的內心糾葛,躍躍欲試:「西門馥,碧茶想去的,我也想去。」
西門馥點點頭:「自然,不用蕭仙子開口,小可不過是和沈碧茶開開玩笑。
每把鑰匙的主人可以帶四個人,我們一共只有四個人,綽綽有餘。
陸仁:「……」
小頂卻道:「我們是八個人呀。」
阿亥好脾氣道:「小頂姑娘,這公子說的沒錯,我們傀儡人不算人的。
小頂「哦」了一聲:「那還有五個呢。」
陸仁已經習慣了被人忽略,沒想到竟有人還記得他,不禁吃驚道:「蕭姑娘記得我?」
小頂點點頭:「你是那個,頭特別圓的陸同學。」
雖然有時候會不知不覺忘記他的名字,但是一想「圓腦袋」,就能記起來。
當初陸仁被忘在試煉秘境裡,也是小頂第一個想起來,那個圓腦袋的同窗似乎不見了。
陸仁沒想到不但有人記得他,還記得他頭圓頭扁,感動得幾乎流下淚來。
其他人卻不知不覺忽略了他們的交談。
西門馥在前面領路,一邊道:「單有鑰匙也不行,通往裡蜃市的門每年都在變,市司會在蜃市前一個月發出密函,告知門的所在。」
他帶著眾人在集市中穿梭,七拐八彎地繞來繞去。
四周人聲鼎沸,人潮川流不息,來自十洲三界的商賈和客人形貌服色各異,其中有一些明顯非人,屍、鬼、精魅,更多的是妖族,比如先前遇到的象面人,還有三五成群,擺著尾巴招搖過市的狐族,那蓬蓬鬆鬆的大尾巴能羨煞雲中子。
鱗次櫛比的店肆中擺滿了琳琅滿目的貨品,食肆酒肆中飄出各種濃郁的香氣,勾得人垂涎欲滴。
小頂一直呆在世外桃源般的歸藏,從未見過這樣喧囂熱鬧、五光十色的紅塵景象,光是表世界,就已經令她流連忘返了。
可惜他們急著趕路,不能停留,只能走馬觀花地看幾眼。
小頂數不清他們經過多少爿店鋪,穿過多少條小巷,越過多少座浮橋,終於來到一爿賣舊書和靈符的鋪子前。
這家店鋪位置偏,貨品少,沒什麼人光顧。
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婆婆坐在店中,見到客人也不招呼,仍舊面無表情地坐在原地。
店鋪很小,五個人外加三個傀儡人往店中一站,便將小小的店鋪擠得沒有插腳的地方。
沈碧茶狐疑地環顧四周,睨了一眼西門馥:「這兒哪裡有門,西門傻,你不會弄錯了吧?」
話音未落,只見西門馥把鑰匙遞給那老婆婆。
老婆婆一言不發地接過鑰匙,無神的眼珠子滾動了一下,忽然把鑰匙往嘴裡一塞,轉眼之間就吞進了肚子裡。
不等眾人回過神來,老婆婆整個人像蠟一樣融化,很快淌了一地。
片刻後,地上憑空出現一扇黑色的木門,門上墜著個青銅門環。
西門馥上前一拉門環,眾人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待回過神來,原本貼在地上的門眼下豎立在他們面前,緩緩打開,門中的聲色如流水一般傾瀉出來。
「別跟丟了。」
西門馥回頭叮囑一句,率先一腳跨過了門檻。
一跨進那扇門,眾人都吃了一驚,這蜃市竟在雲海之上,一條光河蜿蜒而過,澄明如鏡的月亮懸在河上,河兩畔樓宇林立,每一座都像是用琉璃和光砌成,縹緲清雅的樂聲隨著月光在河中浮動。
河兩岸的店肆一眼望不到頭,客人卻很少,四周瀰漫的不是食物的香氣,而是名花異草雅致的幽香,全然沒有表蜃市的塵世氣息。
小頂暗暗失落,里市雖然漂亮,但冷冷清清的,她其實更喜歡表市那種熱鬧的煙火氣。
他們沿著河走了一會兒,只見到三四個錦衣華服、頭戴冪籬的人,看衣著有男有女,俱都低垂著頭,默不作聲,腳步匆匆,一個閃身走進某家店肆,那家店便立即關上了門。
沈碧茶撇撇嘴:「鬼鬼祟祟的。」
西門馥道:「能受邀進里蜃市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說起來都是相識,交易的貨品又……咳咳,匿跡藏形也是沒辦法的事。」
沈碧茶「哦」了一聲:「敢情我們沒頭沒臉,也沒什麼可遮的。」
西門馥從乾坤袋裡掏出一頂冪籬扣在自己頭上:「沒錯。」
沈碧茶:「……」
一行人中唯一有頭有臉的世家公子接著道:「這裡的店鋪同外間不同,一次只接待一批客人。
你們想逛什麼店,我領路。
哦對了……」
他說著從乾坤袋中摸出一把玉簡,與他平日當錢用的玉簡相似,只不過是黑色的,另外還有一把同樣質地的方孔錢幣:「你們若是要買東西,先與我兌這種黑簡,不會留下形跡。
玉簡一支十萬上品靈石,玉錢一枚五萬。」
小頂高興地摸出一支白色玉簡:「先換一百萬,不夠再找你。」
眾人:「……」
沈碧茶:「……我恨你們這些有錢人。」
小頂兌完錢,對西門馥道:「有沒有,賣藥材的店?」
西門馥點點頭:「那是自然。」
說著輕車熟路地領著他們來到一家店肆前,門前沒有店招也沒有牌匾,若是沒有西門馥帶路,恐怕誰也找不到。
他們一進門,兩扇門便自動闔上,把走在最後的陸仁關在了門外。
好在小頂答應他沒到一處新地方都數一數人頭,這才讓店主人開門把他放了進來。
店主人將他們延入店中便垂手侍立一旁,臉上掛著客套又疏離的微笑,並不多言。
店堂里寒氣逼人,四壁竟是寒冰築成,冰里嵌著幾百顆夜明珠,冰上鑿出一個個規整的方形「窗口」,窗口中放著金盤,各種丹藥和藥材便置於其上。
這麼一擺,便是一根草也顯得價值連城。
小頂環顧四周,認出了幾味藥材,是她在掩日峰的靈藥庫里見過的,更多的是她從未見過的。
有的東西看起來煞是古怪,比如曬乾的手腳、生著鱗片的皮膚、開在火里的花。
西門馥拿起一個琉璃瓶子,晃了晃裡面流光溢彩的液體,拔出塞子,一股煙氣湧出來,竟是個鮫人的形狀。
「鮫人油。」
西門馥道。
那店主欠身道:「公子好眼力。」
西門馥連價錢都沒問,把瓶子遞給店主,微微頷首,店主便把瓶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一邊的金盤上。
小頂看得眼花繚亂,問那店主:「有什麼救命的藥?」
沈碧茶奇道:「你又不上場比試,救什麼命?
而且法會比試頂多受個傷,不會鬧出人命的。」
小頂含糊其辭道:「就看看……」
店主微微一笑,從冰牆中取出一個小玉盒,輕輕打開,裡面是一顆透明的珠子:「劫珠,佩戴此珠,可擋一次生死劫。」
還真有這種東西,小頂道:「這個多少錢?」
店主:「五十萬上品靈石。」
小頂拈起珠子放在手心,有些難以置信:「這麼便宜?」
西門馥擰眉道:「這個買不得。」
小頂也覺得能救命的珠子只賣五十萬有些可疑:「為什麼?」
西門馥嘆了口氣,解釋道:「這東西太陰損,雖能擋劫數,卻是用別人一條命抵償。
你躲過一次劫難,凡人界便有一人因你而死。」
沈碧茶睨了西門馥一眼:「噫,西門傻,看不出來你這為富不仁的壞胚還有點良知。」
西門馥白了她一眼。
小頂把珠子放回盒子裡:「我不要了。」
店主人似有幾分遺憾:「這可是敝店銷路最好的貨物,總共只有十顆,開市不到半個時辰便賣出了九顆,僅剩這一顆了。」
小頂忽然改了主意:「等等,我買。」
眾人都吃驚地望著她。
沈碧茶驚恐地捂住嘴:「蕭頂,你……」
小頂拿了五支黑色玉簡出來,換了劫珠在手,問那店主道:「怎麼讓它變沒用?」
店主微微一怔,隨即恢復了彬彬有禮的模樣:「只需捏碎即可。」
小頂毫不猶豫地一捏,「喀嚓」一聲輕響,仿佛琉璃破碎,那水色的珠子瞬間化為烏有。
沈碧茶雙目失神,無力地靠在小頂肩頭:「五十萬啊……」
西門馥神色複雜,嘴唇動了動,終是搖搖頭,什麼都沒說。
店主重新推薦了幾味療傷藥材,小頂聽著功效和靈藥庫中那些大同小異,便挑看起來好吃,功效又不太常見的藥材買了幾樣,花了三十萬靈石。
買完藥,幾人走出鋪子,西門馥搖了搖扇子道:「接著去哪兒好呢,我想想……對了,對岸有家賣靈寵的鋪子,不如去瞧瞧。」
眾人都道好,西門馥便帶著他們上了一座浮橋,往對岸走去。
藥鋪主人往空盤子裡補了藥材,待一行人走遠,掩上門扉,端起金茶盤上了二樓。
樓上有兩個戴著冪籬的人憑窗而坐。
一隻手撥開面前輕紗,從茶盤上拿起茶杯。
這手纖白細膩,柔弱無骨,手背上隱隱透出微青的筋脈,看著有些像閨閣少女的手,只是比尋常女子的手大了許多。
「這小爐鼎倒有些意思,」手的主人慵聲道,「難怪連山君把她當寶貝,換了我也稀罕。
你的一片痴心,看來要落空了。」
對面之人發出一聲輕嗤:「不過一件玩物罷了,誰還把爐鼎當真。」
嗓音猶如出谷黃鶯,只聞其聲,便知定是個難得的美人。
男子一笑:「上不上心,很快便知道了。」
頓了頓,打趣道:「你又不曾見過人家,就不怕你爹爹給你找的夫婿是個醜八怪?」
女子笑得更嬌,半真半假地嗔道:「若他是個醜八怪,我便回頭嫁給你……啊,不對,若他是醜八怪,你豈不是比醜八怪還不如?
他們不是都說,你生得像他麼?」
屋中的氣氛陡然一凝,只聽咔嚓一聲響,茶盤上的玉壺碎裂成數瓣,竟是被結冰的茶水撐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