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走至一處,只見面前的涼亭倒是頗有野趣。
和風雨齋有些相像,都是茅草遮頂,木質廊柱窗牖,也沒有雕花刷漆。亭子挨著水邊,一棵高大的香樟樹遮蔽了傾瀉的夕陽,四周遍植梔子與石榴。火紅與瑩白相互映襯,伴隨涼風陣陣香味四散開來倒是個極舒適愜意的所在。
「咱們在這裡歇一歇吧,」繞過一棵石榴花樹,峻岭輕盈地跳上台階,閃身便進了亭中。
「呀!真巧……」
「九丫兒,怎麼了?」跟在她後面的珍珠和曹蓉被峻岭的身影擋住看不清亭內情景,出聲問道。
這時亭內的兩人已站起身,衝進來的三人叉手揖禮。亭內竟是王雲澤和馮郡守的次子馮明泊。
王雲澤溫聲說道:「沒想到三位小姐有此雅興也逛到了這裡。那我們就不打攪了,明泊,咱們去尋你兄長吧,讓三位小姐在此歇歇。」說罷,收起桌上的棋盒便欲離去。
「等等,」峻岭靈動的眸子轉了轉,嘴角梨窩隱現。曹蓉瞥見心裡咯噔一下,知她又在打什麼主意,悄悄拽了下她的袖子。
「王公子,我有話想單獨與你說。」峻岭捏了下曹蓉地手,沖她幾不可見的搖搖頭。「蓉姐姐你們在外面等我一會兒。」
曹蓉和珍珠相視一眼,均從對方眼裡看出了無奈。二人點點頭,出了亭子走至外面的樹蔭下。這樣的距離即可看清亭中二人身影又不至於聽見他們的談話。
十一二歲的馮明泊眼神機靈地在他二人身上掃一圈,咧著嘴角道:「雲哥哥,我在前面等你。」說完一溜煙的竄了出去。
王雲澤見人都走了出去,稍稍側過身子,垂下眼睛並不直視峻岭,疑惑問道:「不知杜小姐想問何事?」
峻岭見他一副拘謹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
王雲澤不由回眸,見她笑容燦爛眼神晶亮的看著自己,「沒什麼,我想問你定親沒有?」
王雲澤被問得愣了一下,臉上瞬間爬上紅雲。他努力定定心神道:「不知杜小姐此言何意?」
「好奇而已!這事若從別人那裡打聽,恐引起什麼誤會,還不如自己直接來問。」峻岭脆生生地答道。
王雲澤沒想到她竟這樣直接。受她影響有些話好像不經思考便脫口而出,「不曾……」。
峻岭嘴邊地笑容愈發大了起來,那隱現的梨窩此刻像裝滿醇酒的酒樽一樣晃眼,「我記得上次王公子誇我漂亮來著,不知現在是不是仍然如此?」
王雲澤一時跟不上她如此飄逸發散的思緒,「我從不說謊……」。
「那便行了!」峻岭笑意愈發深了,「那一年之內,你會定親嗎?」
「明年春闈,自是不會談及……」
峻岭「咯咯」笑起來,笑聲如那枝頭自在的雲雀,撲扇著翅膀飛上九霄。
「九丫兒,」珍珠見遠處走來幾名丫鬟,忙喚了聲。
「來了。」峻岭蹲身福了福,臉上猶掛著深深的笑意出了涼亭,和曹蓉她們沿著小逕往來時路上回返。
王雲澤有些怔怔地愣了會兒,他不明白一向被人誇讚心思敏捷端肅沉穩的自己,如何被峻岭牽住鼻子說話了。
而二人不知,涼亭中發生的一切卻被另一處所在的人盡收眼底。
「有趣!」李景瑜「篤篤」地敲著手下黑漆木欄,眼裡閃著興味。
馮寧遠陪在他身邊,勉強擠出一絲笑說道:「讓王爺見笑了!雲澤兄向來招女子青睞。我們邊地男女之間不像關內那樣嚴守大防…」
「本王豈會不知!」睿王李景瑜乜了他一眼,「這位大膽的女子是何家小姐?」
「是杜刺史家的長女。」馮寧遠有些後悔,為什麼自己多嘴要帶睿王來家裡的藏書樓,不然在涼亭內飲茶下棋就不會有這樣的事了。
睿王李景瑜是皇帝次子,他在軍中領的是南衙禁軍統領一職。
皇帝共有四子,二十二歲的太子為皇后所生;次子睿王十九歲,生母是靜妃;三子賢王十八歲,生母是皇后身邊陪嫁,後死於難產,他便一直養在皇后身邊直至分府出宮。最小的就是馮修容所生的兒子,如今只有一歲多,還沒有封號。
太子一出生便是當做儲君來培養,皇帝對太子一直寄予厚望,所以平日與他相處難免少了些平常父子之間的溫情。
而李景瑜的生母是靜妃,原本就十分得寵。李景瑜出生後,皇帝對這位不需承擔江山社稷重擔的次子給予更多的寬容和溺愛。
皇帝為了了解邊境軍情,這次派了他來巡查。到了祁州恰逢上了老夫人做壽,杜向輝便將他邀了過來。
按理,馮老夫人外孫是李景瑜的弟弟,這李景瑜在她面前應執晚輩禮,可誰真敢和皇帝的兒子論輩分!
李景瑜能過來,馮治安和馮府上下簡直受寵若驚,誠惶誠恐著生怕怠慢了這位受寵的王爺。
李景瑜聽後輕扯了一下嘴角,「杜向輝看來很是寵愛這個女兒,瞧這性子很得其父真傳啊!」
馮寧遠不知如何回答,只好陪著笑,「小地方的女子比不得京城貴女,禮儀教養都欠缺了些。」
「這你可就說錯了,」李景瑜端起茶盞抿了口,悠悠放下,望了眼不遠處小徑上向這裡走來的王雲澤和馮明泊,「你和雲澤的母親都是清河崔氏之女。百年世家教養的女子即便是在窮鄉僻壤亦不會失了家學傳承。你可知曉杜刺史的夫人是誰家女兒?」
馮寧遠搖搖頭,他確實不知曉楚氏的母族,想必不是什麼顯貴家族,不然這些年他不會一點風聞沒有。
「她是中書侍郎楚常泰之女!」李景瑜臉上掛著一縷玩味的笑容,「這個楚常泰倒是鐵骨錚錚,在朝堂上從不跟紅頂白。哪怕和父皇的意見相左,他也敢犟著脖頸直諫!父皇每回被他頂得氣個半死,幸虧父皇是個明君,否則楚常泰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馮寧遠像是聽了驚天秘聞一樣愣了半天,「王爺此話當真?那,那怎麼沒見他們與京城來往?」
「所以說這個楚常泰是個不知變通之人呢!」李景瑜對他的懷疑有些不悅,斜睨他一眼,「當年他這個長女在京城頗有才名,也很得他喜歡。只是在婚姻大事上很有自己主見,沒有聽從於他。咱們這位侍郎大人就梗著脖子到今天不認這個女兒。」
馮寧遠嘟囔道:「難怪,平日裡見到馮夫人總覺她說話帶著京城口音。連杜崇山和三位妹妹也是滿嘴官話。」
「你說,若不是溺愛驕縱,難道憑楚氏的出身和學識教養不好自己的女兒嘛!」
馮明泊上了樓梯,先向睿王行了禮,方道:「阿兄,父親讓你邀王爺入席了。」李景瑜邁開長腿,笑著拍了下馮明泊的腦袋,「走吧,機靈鬼。剛才遇見什麼新鮮事,在路上和本王說道說道。」落在後面的馮寧遠一路若有所思的沉默著,惹得身旁的王雲澤瞥了他好幾眼。
珍珠從峻岭從涼亭內出來就不停地向曹蓉使眼色,曹蓉偏沉住氣一聲不吭。峻岭裝作若無其事,實則喜悅之情從咧著的嘴角流瀉出來。
珍珠實在憋不住,一把攔住她道:「說,剛才在涼亭里你堵著人王公子說什麼了?」
曹蓉直點頭:「我隨口說的話,你不會當真了吧?雖說你爹是刺史,三品的官職比他父親文淵閣大學士高了一些,可人家是京官。聽說那些人家選媳婦慣會挑剔,你可不能一頭熱地栽進去。」
峻岭被她二人磨纏,只得老實交代,「隨口說了幾句閒話,我就問他有沒有定親。」
「那他定了沒有?」曹蓉緊張地問道。
「沒有!他還說明年春闈,要下場,這一年都不會定親的!」峻岭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這樣的人家,即便沒有定親,父母也多半有了心儀的人家。說不定他自己心裡就有相中的。」珍珠冷靜地分析。
峻岭想了一瞬,無所謂地樣子,「我還沒想好是不是要嫁他,你們緊張什麼。不過,他是我見過的長得最好看的!」
「這人可不是物件,」曹蓉鄙夷道,「不能光看著好看就把他買回家裡。九丫兒,你自小就是這樣,喜歡漂亮的東西,只要看中什麼,想盡辦法也要得來。可這事不能由著你的性子,你得聽爹娘的。」
「蓉姐姐你的話我都記下了,我知道你們為我好!」峻岭摟著曹蓉撒嬌道。
春草從花叢後繞過來,見到峻岭鬆了口氣道:「三位小姐,趕快去前廳吧,眼看著就要開席了。玉瓊小姐她們早早便回去了,只你們讓我好一通尋找。」
三人應了聲,跟著春草回了宴客的地方。
一頓酒宴吃完一時月上柳梢頭了,玉瓊玉瑤有些困頓,乖順地跟在峻岭身後先上了馬車。曹蓉和珍珠已隨她們母親先走了。
楚氏在車下和郡守夫人話別後和柳氏上了另一輛車。峻岭一路嘴角噙著笑,目光穿過挑起的車簾望著街道兩邊商鋪廊檐下燃著燈籠,忽明忽暗的燈光照在她飲了果酒後染上紅暈的臉頰,如煙花般絢爛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