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嚴月朝反倒鬆了口氣，心頭沉甸甸的巨石落下來，無非是被人推著上前，好過不明不白地摸著石頭過河。
她一路隨陸璇坐馬車到了陸府，望著府衙上的兩個字，沉沉吐出一口氣，心中提前備好說辭。
屆時，她有的磨。
讓嚴月朝萬萬沒想到的是，陸珏此時病倒了，那她的那些說辭便大打折扣，立場分明下，人會毫不猶豫地偏向弱勢的那一方。
一直跟著進了陸珏的院子，踏入他的閨閣，嚴月朝見滿屋子的陸家人，又聞一股藥味，默了片刻，自知實在辯解不了，只好一鼓作氣垂頭跪下。
「嚴某自知配不上陸公子，秋獵一事有愧於他，心感惶恐，才生了逃避之意，不想又錯了……」
他們都看了那封信，心疼自家孩子，此時心中有氣，誰都沒開口扶她起身。
前帝師，陸珏的祖母陸雲飛收起不怒自威的眼神，面色慈祥地走上前。
「嚴小姐年紀輕輕，又是一表人才，我沒記錯的話，還是上屆的狀元郎，可謂是後生可畏。」
「難怪我家阿珏痴心於你，可惜天公不作美，嚴小姐早有婚約在身，如今沒了，反倒是襄王有意，神女無情。」
她一句話看似在打太極，實則將話全部堵死，直指要害，明擺了她心裡有數，是嚴月朝沒擔當，瞧不上她陸家的小公子才假意推脫。
嚴月朝垂著眼，烏黑纖長的眼睫顫了顫，無聲苦笑。
她索性認了，即便冒著大不敬的風險，抬起眼直視對方，「是，在下對陸公子無意，那些話不過是為了擺脫他的糾纏。」
陸璇見她毫不避諱地坦言，又是一氣，拿劍直指其心口，不過咫尺便可取人性命。
她區區一個小官，憑什麼瞧不上樣樣都頂好的阿弟?
嚴月朝一驚，頓時往後仰，身子跪坐在地，雙手撐著不讓自己倒下。
陸雲飛眉頭輕蹙，「胡鬧！」
陸璇不聽，還怒斥道：「若非我家阿弟看走了眼，否則哪輪的上你這個小人嫌棄他？」
陸珏確實看走了眼，瞧上她這麼個有婚約在身之人，可偏偏她也不算走運，幾次拒絕都躲不過他的萬般糾纏，似乎不撞南牆不回頭，即使頭破血流也要尋個結果。
他實在是個難纏的貴公子，又不好得罪了去。
嚴月朝垂下眼，默不作聲，臉色白了幾分，暗想不知今夜可否走出陸府的大門。
此時，陸珏被屋內的吵鬧聲弄醒，他睜開眼，或許是巧合，一眼便瞧見痴念的心上人。
他先是一喜，視線明朗後，才見他的月娘委屈地跪坐在地，正被阿姐的劍直指心口。
青年猛地一驚，顧不得身子虛弱，全憑本能匆忙掀開被褥下床，因著體力不支，幾乎是爬到嚴月朝身邊。
「阿珏……」
身邊的人都擋不住，怕傷著他，小心翼翼地圍著。
想到心上人差點被傷到，陸珏瞬間紅了眼，飛快側身推開嚴月朝，轉身面向陸璇，面露哀求，「阿姐，你這是做什麼？」
見他這副弱不禁風的苦相，才醒來還硬撐著要維護一個傷了他心的外人。
陸璇氣絕，恐傷了自家人，揮開劍尖，語氣有些顫抖，「阿弟，你為何還執迷不悟！方才這位嚴小姐當著我們的面說她對你無意，恨不得即刻擺脫你的糾纏。」
陸珏悽然地笑了笑，眼睫濕軟，悄悄捏住嚴月朝的手腕，聲音有些虛弱，語氣反倒堅定，「我早知道了，可我已經認定了便絕不回頭，更何況我與月娘在山洞時已有了肌膚之親，除了她，此生絕不另嫁！」
他看向面露不忍的陸雲飛，俯身一拜，「求祖母成全阿珏！」
陸雲飛偏開視線，心中嘆了口氣，心軟道：「那嚴小姐呢？」
嚴月朝總慢半拍，眼神有些複雜，方才從混亂的場面回過神來，猶豫著拒絕的話剛到嘴邊。
陸珏像是清楚她要說什麼，回身捂住心上人的嘴，眼眶的紅意蔓延到眼尾，又滾了一圈，襯得整個人越發悽然悲苦。
美人吧嗒吧嗒掉著眼淚，臉色蒼白虛弱，眉間的昳麗中又多了幾分清絕，像是一隻可憐巴巴的小貓渴求不要被拋棄。
那一瞬間，她承認自己心軟了。
拋開嬌縱蠻橫的性子不談，以陸家，陸小公子的家世和相貌於她，算得上京都排得上名號的好條件了。
她，嚴月朝，有什麼理由和資格去讓一個再矜貴不過的貴公子苦苦求而不得，以至於拋開一個男子的臉面，尊嚴，甚至是門第之差。
總之，與人相守，她並無心愛之人，同誰過不是過呢？
再者，她實實在在地有損陸珏的清白，推不掉的，一句輕飄飄的意外那便不負責的話，實非一個君子所為。
事已至此，嚴月朝硬著頭皮，頂著所有人的視線只得應下。
「若陸家不嫌棄在下高攀，在下願意對陸公子負責。」
聽她如此說，陸珏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柔軟可欺，眸光瀲灩透亮，整個人像是重新煥發了生機一般。
「月娘說的可是真的?」
他撲進對方懷中，喜極而泣，反倒看不出平日裡嬌蠻任性的模樣，低低喚著心上人的名諱，仿佛兩人心意相通一般。
「月娘月娘……」
嚴月朝見屋裡人紛紛視線躲閃，空氣仿佛尷尬得凝滯了半刻，她也莫名羞恥地紅了臉，伸手拍了拍懷裡人的背以作安撫。
婚事就此定下。
因著陸珏急不可耐，婚期匆忙定在半個月後。
雲意是陸珏的多年好友，親眼見證了他對嚴家小姐從見之不忘，默默鍾情，愛而不得，最後得償所願定下婚事。
他沒有愛慕之人，婚事更是無法做主，全聽家中安排。
他沒有陸珏的勇氣，飛蛾撲火般去追逐一個不鍾意自己之人，不計代價和後果。
雲意陪著陸珏繡蓋頭，見他低頭認真，眉間亦有笑意，整個人明媚昳麗，絲毫看不出前幾日還臥病在床休養。
他嘆了口氣，「阿珏，若成婚後，你有信心捂得熱嚴小姐的心嗎？」
陸珏聞言，頭都沒抬，手中的針線靈活地穿梭，似乎毫不在乎，「無論如何，終此一生我與月娘是不可能分開了。」
嚴月朝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到了下一世依舊如此。
他不會放手的，哪怕死磕到底，哪怕頭破血流。
兩人註定糾纏在一起。
雲意看出了他的手頓了頓，指尖刺破一點血色，再度嘆了口氣，「那便祝阿珏得償所願，與嚴小姐恩愛兩不疑。」
他還是很羨慕陸珏的。
聽說那位嚴小姐是個很好的人，兩人磨合磨合，總有人願意低頭，那日子便能好好過下去。
陸珏接下他這句祝福，抬頭彎了眉眼，「謝謝阿意，祝你早日遇見你的意中人。」
雲意沒說話，點點頭算是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