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根上的老人慈祥地注視著林驍，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
「被……被發現了？」
林驍冷汗涔涔，瞬間浸濕後背。
他心念急轉，不過片刻便強行壓下了驚駭，鎮定自若道：
「長老，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麼。」
至於名字……林驍留了個心眼，並沒有糾正。
「陶宇，北燕國四等車騎伯陶之陶將軍親子，領朝廷密令，臥底潛入夜市，繪製地圖。」
長老頓了頓，隨後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說的對嗎，陶小將軍？」
他身軀微微前傾，直視著林驍，如水般柔和的目光中含著一絲壓迫。
這是自信能看穿一切的篤定。
旁邊的阿勝滿臉崇拜，用手肘戳了戳林驍，對著他用唇語示意：
「看，我沒騙你吧。」
林驍卻皺起了眉頭。
「這老頭……是怎麼做到把別人錯認成另一個人還這麼理直氣壯的？」
就這？還看透人心？
但事已至此，林驍也不介意演一演，正好看看這個所謂的長老，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
他適時露出一抹震驚又惶恐的神色，顫聲道：
「你……不，您，您是怎麼知道的？！」
藥人長老一笑，身體後仰：
「哈哈哈，老朽我蹉跎半生，至今不過築基修為，幸賴天賜機緣，讓老朽獲得這一雙神眼，上可窺青冥，下可閱人心。」
言罷，他伸出兩根手指在眼前一抹，頓時金光大放，他的雙眼中神輝瑩瑩，不時有玄奧符文流轉。
所有看到這雙眼睛的人都紛紛心頭髮緊，只覺自己好像赤身裸體一般，上下隱秘全無。
「有點兒東西啊。」林驍也是小小地驚訝了一下，但轉到面部表情上，就成了大大的震驚：
「長老！好強的神眼！」
他激動地上前一步，長揖到地：
「多謝長老救我於牢籠之中，長老心懷大善，若小子此番能平安出去，定會為長老立下長生碑，日夜供奉！」
聽聞此言，藥人長老那原本光潔的眼角多出了幾根魚尾紋，他面色凜然地站起身，沉聲道：
「不可不可，若是有朝一日能將諸位全部救出去，便是了卻老朽此生殘願了。」
下一秒，在林驍的眼中，藥人長老的身軀突然變得無比偉岸，仿若一尊肩山挑海的巨人，一瞬間便塞滿了他的全部心神。同時有一個如黃鐘大呂般的聲音在他的腦海中迴蕩，這道聲音一刻不停地告誡他：
「信仰此人，發自內心地臣服於他！」
林驍的雙眼變得渾濁起來，渾身酥軟，仿佛立即就要屈膝跪……才怪！
笑話，雖然「郎江」的這副軀體比較孱弱，但這跟林驍的意志有什麼關係。不過須臾，他便清醒過來，迅速低下頭，裝作一副心悅誠服的模樣，不露一絲破綻。
其他藥人卻沒有他這樣強大的意志，個個淚流滿面，哭作一團。
「嗚嗚嗚嗚，長老您太偉大了。」
「長老您救了我，我……我這條命就是您的了！」
「願唯長老馬首是瞻！」
……
樹根上，藥人長老不知何時已經背過身去，雙手負後，只給眾人留下一個高大的背影。
林驍眼瞼低垂，一抹厲光從中閃過。
[第三人稱視角]，開！
視角切換，林驍好像變成了一隻無形無質的幽靈，「飄」到了藥人長老的正臉前。
如同變了個人一般，藥人長老露出了一副人前截然不同的神情。
他的雙眼眯成了一條縫隙，眼尾向下耷拉著，鼻翼翕張，嘴唇抿起。
想必眾人的拜服讓他很是受用。
「這老頭果然有問題。」
林驍心中冷笑，但他知道，在掌握切實證據之前，還不可以輕舉妄動，以免打草驚蛇，更何況……
他用餘光掃視旁邊仍在歌功頌德的一眾藥人。
「這些人，被洗腦太深，是絕對不會相信我的。」林驍的眼神冰冷如鐵，「不過，他們絕對不會成為我的阻礙就是了。」
「該出手時，我絕不心軟。」
「好了。」藥人長老約莫是是暗爽完了，轉過身來，又變回了那位德高望重的慈祥老人，仿佛剛才林驍所見都是幻覺一般。
他撫著白須，溫聲道：
「陶宇，你應該有很多問題想要問我吧。」
林驍抬起頭，瞪大雙眼，彰顯求知慾：
「沒錯！還請長老為我答疑解惑！」
藥人長老撫須輕笑：
「別急，別急，你且聽我道來，聽完後，你的所有疑問便都能解開了。」
林驍規規矩矩地站好，側起耳朵，像一個聆聽教誨的學生。
藥人長老微不可察地點點頭，似是很滿意林驍的表現，隨即緩緩道：
「這夜市，就是一座邪窟！」
「名為夜市，背地裡卻做著以人煉藥的勾當！」
他咬字很重，語氣中飽含怒火，一眾藥人也是捏緊雙拳，憤恨不已。
「這群該死的邪修，不僅以誘騙、欺詐等手段將人引入夜市，還與部分官員勾結，暗中抓捕平民百姓，造成大量人口失蹤。」
「騙來一個，再騙一個，用完一批，就抓一批！」
「這些人，都被關押在了地下的『牢籠』之中。」藥人長老先是指了指自己，然後指了指林驍，「我，你，所有在這裡的人，都被稱作『藥人』。」
「藥人的命運，從被關押在這裡的那一刻，便已經註定。」
長老聲音嘶啞，渾身散發著濃濃地悲愴，隨即又轉為激憤。
他手指著上方的樹根，低吼出聲：
「註定會成為這棵柳樹的食糧！」
藥人長老微頓，似是在平復激動的心緒。
見狀，林驍發問：
「長老，這棵柳樹到底是什麼來頭？」
「邪器。」藥人長老面容肅整，「這棵柳樹，是一尊邪器！」
「邪器？」
「沒錯，它是一名修為高深的邪修栽種的，這名邪修，極有可能就是夜市的幕後掌控者。」
「那這尊邪器有什麼功能呢？」林驍再問。
「禦敵、破陣、入藥……邪器自是效用萬千，詭異莫測。」長老的臉上竟然浮現出畏懼之色，「但它最主要的功能，還是抽人一身精血，以精血為引，軀殼為基，結出『兩足參』。」
話音剛落，藥人長老長嘆一聲，拍拍手，眾人剛才過來的岔路中走出兩名藥人，他們的肩膀上扛著一方半人長「木盒」的兩頭。
走到近處，他們將「木盒」放下，請林驍上前一觀。其餘眾藥人紛紛低頭閉目，默默流淚，不忍見到這一幕。
林驍驚疑，小心翼翼地走過去，低頭一看，直接驚呼出聲。
這……這「木盒」中的，竟然是一個萎縮的「人」！
數不盡的灰黃根須在全身各處生長、撓動，挑穿皮膜，纏繞骨骼。
此「人」，還活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