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靜悄悄的，眾人三五成群，臉上皆是凝重與興奮交織的表情，有修為的默默調息，沒修為的則閉目養神。
林驍和那名少女坐在一起。
身邊的少女將頭埋在雙膝之間，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察覺到她的情緒有些低落，林驍輕輕地戳了戳她，低聲問道：
「怎麼了？」
少女輕嘆一聲，聲音微弱地回答：
「沒什麼，只是……有些想瑜姐姐了。」
「她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嗯，很重要很重要。」少女微微揚起的臉頰浮現一抹追憶之色，「當初是瑜姐姐救我出『牢籠』的。雖然認識了沒多長時間，但她待我卻比親姐姐還要親。」
「在這裡，我們只能靠部分樹根中間那一點沒有毒的『芯』來充飢解渴。吃食獲取不易，每人能找到的最多也不過一兩根，像我這樣的剛來的更是一根也找不到，是她把僅有的一根掰作兩節分給了我，才讓我不至於挨餓。」
「她走的時候，甚至還想帶我一起，只不過……我知道我是個累贅。」少女神情落寞，「所以我就沒同意。」
「希望瑜姐姐能成功出去吧……」
林驍輕「嗯」了一聲，以示安慰，緩了緩，又問：
「聽你這麼說，你進來很長時間了？」
少女歪著頭思索片刻，道：
「也不算很長，根據柳樹殺人次數來看，我已經在這裡待了十幾天了吧。如果不是瑜姐姐救我出來，我估計在第一天就被柳樹殺死了。」
「所以你真的很幸運。」少女突然轉頭看向林驍，「剛進來就可以出去了。」
「你們之前都是分批出逃的嗎？」林驍追問。
「對，每次最多只有三個人，長老說人太多的話目標過大。」少女如實回答。
林驍點點頭，不再多耽誤少女的休息時間，拄著頭自己沉思起來。
「目標過大……」他目光幽幽，反覆琢磨，「既然目標過大，那這次又為什麼一反常態？」
現在離真相越來越近，疑點卻越來越多，那個藥人長老更是處處透露著古怪。
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做這一切是否別有用意，他這一次為什麼要破例……
林驍偷偷瞥了一眼藥人長老，靈感突突直跳，總覺得這人身上仿佛罩著一層朦朧的迷霧。
迷霧之下，潛藏著不可名狀的深邃。
藥人長老似是發現了他的窺視，朝他這個方向投來和煦的目光。
林驍心頭一緊，不著痕跡地移開了視線。
「暴風雨之前的寧靜，一切的真相即將展開！」林驍莫名有些期待。
……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
轟——
不知道過了多久，暗無天日的樹根地牢突然劇顫，與之相隨的一聲巨響，將所有受困於此的藥人驚醒。
下一秒。
「啊——」
一聲聲悽厲的慘叫在地牢各處此起彼伏。
「抽血開始了！」
林驍抬起頭，豁然看向不遠處的藥人長老。
聚集在此處的藥人一下子嘈亂起來，紛紛涌到藥人長老身邊。
「長老，怎麼辦？」
「長老，我們該做些什麼？」
「長老，我們就等您一聲令下了！」
藥人長老站起身來，攤開手掌下壓，穩定眾藥人的情緒，隨即朗聲道：
「大家別慌，保持鎮定，咱們擺好陣型再出去。」
「陶宇，阿勝！」他扭頭看向二人，「你倆走在最前面。」
「歲數小的走中間，其餘人兩側保護！」
「至於我……」
藥人長老面容剛毅，斬釘截鐵道：
「我來殿後！」
話音剛落，眾藥人又一次紅了眼圈，但時間緊迫，他們只得暫且將這份感激埋在心裡，隨後迅速按照長老的吩咐動了起來。
林驍確認好少女在隊伍中的位置後，與阿勝對視一眼，一起走到最前方。
剛在隊伍中站穩，旁邊就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林驍側目看去，竟發現阿勝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來一套殘破的兜帽夜行服，此時正往身上穿戴。
「你……你這是哪來的？」林驍錯愕。
「嗯？」阿勝一愣，同樣也是一臉驚容，「你……你沒有嗎？」
林驍茫然聳肩，他的夜行服早在被帶入地牢的時候就已經被守衛扯去了，現在全身上下只有一身單薄的衣衫蔽體。
「哦，對了！」阿勝突然一拍腦門，然後略帶歉意地說：
「是我考慮不周了。」
他抖了抖手上的兜帽，向林驍示意了一下，解釋道：
「我們的夜行服，都是撿的。」
「守衛將藥人的夜行服脫掉後，會集中扔到地牢中的一個地方。每次有新人加入後，我們都會偷偷帶新人去那裡撿。」
「只是沒想到……」阿勝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陶宇你剛來就趕上了集體行動，所以還沒來得及帶你去。」
「那現在怎麼辦？」
「這個……」阿勝沉吟，片刻後眼睛發亮，「有了！」
他提起手中兜帽寬大的下擺，用力一扯。
「撕拉」一聲，兜帽被他扯下來一截布料。
「喏，給你，包在頭上。」阿勝遞給林驍，笑容真摯。
林驍微怔，然後接過那片布料，他掂了掂，手中那原本輕飄飄的布料竟沉重萬分。
「謝謝你。」林驍聲音低啞。
在這樣的煉獄中，所有人都互相戒備，但人性的溫暖總是能融化人與人之間的寒冰，阿勝是如此，那名少女也是如此……
「若有餘力，我一定會將你們平安帶出去。」林驍捏住雙拳，暗下決心。
他將布料纏在頭上蒙住面容，身姿筆挺，靜靜等待。
不多時，藥人長老堅定的聲音從隊尾傳來：
「阿勝，領著大家按路線出發吧。」
「收到！」
阿勝定聲應和，深吸一口氣，一馬當先向前走去。
林驍落後他半個身位，整支隊伍在阿勝的帶領下進入岔路。
……
穿甬道，出半圓，爬樹根，跳斷崖……
一路上，眾人腳下踩著的是斷肢、是血水，所見的，儘是一片慘烈的景象。
那由樹根編織而成的「牢籠」收緊，將關押在其中的藥人死死箍住，一條條根須刺穿皮肉，猩紅色在根須中流淌。被抽取精血的藥人，四肢縛成扭曲的姿勢，肉眼可見地一點點乾癟下去，無數細小的根須從五官冒出，破開嘴巴，頂起眼球……
林驍暴起青筋，憤然怒視著眼前這幅地獄圖景。
隊伍左折右拐，然而就在即將走到出地牢的階梯時，林驍看到了真正的陶宇。
也不知道這小子到底是太過幸運還是戲份太多，竟然讓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從「牢籠」中鑽了出來，還誤打誤撞地跑到了這裡。
此時的陶宇，癱軟在地上，渾身哆哆嗦嗦，僅能遮住關鍵部位的褲子上，冒出一大片濕痕。
他慌張地左顧右盼，發現了不遠處這支突兀的隊伍，急忙大聲哭喊：
「救救我，我……我不想死，你們快來救救我啊！」
隊伍停下，等待著隊伍藥人長老的指令。
藥人長老盯著陶宇看了會兒，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樣嘆了口氣，道：
「罷了，不能不救，去把他帶過來吧！」
有兩人自覺走出，一左一右將陶宇架起，將他帶入隊中。
陶宇涕泗橫流，臉上迸發出劫後餘生的喜悅，他喘著粗氣，連聲許諾道：
「好，好，我是車騎伯陶之將軍之子陶宇，出去後，我……我一定不會虧待你們的。」
林驍神情一滯。
眾藥人也都想起來了什麼，紛紛用疑慮的目光在林驍、陶宇和藥人長老三人之間來回掃視。
「怎……怎麼了嗎？」陶宇不明所以。
藥人長老走在隊尾，眼神無悲無喜，但他視線的方向，卻直直指向隊首的林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