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時光塵封的八音盒,蒼老而嘶啞的聲音在揭開過去的一段歲月。
我叫盼娣。出生在大袁村,那是一個貧窮且封建的山村。女兒身的我在出生的一刻就被判決好了人生。父母的愛稀少而刻薄,特別是當弟弟出生後,我從此便淪為了家中的透明人。
孤獨的人總會遇見另一個孤獨的人。就像我遇見玉漱一樣。
玉漱是我見過最聰明最漂亮的女子。她一頭烏黑的辮子,明亮的雙眼,乾淨的衣裳,剛來到村里就引起了不少女子的妒忌。
她如同天上的雲彩一樣落到了這片污泥中,村子裡對她有意思的單身漢接連不斷的向她發起追求,可即使是我都看不上村子裡的那些粗俗男人,玉漱又怎會青睞他們。果不其然,毫無例外的都被拒絕了。
我和玉漱是在她來的第一天認識的,剛到我們村時,還是我第一個見到她,領她入村的。
更幸運的是,玉漱被分配耕種的地剛好就在我的旁邊。一來二去,我便和玉漱熟絡了起來。
知道了她家是城裡的,她爸媽都是城裡的官,她是響應國家號召來到這裡。這些我都聽不太懂,只知道她很厲害很厲害,有的時候我真的會感謝什麼國家號召,要不然我一生都不可能和玉漱相交。
不知是因為我和玉漱走的太近,村子裡漸漸也開始疏遠我了,但這又怎樣,被一群如同泥土的人嫌棄那不正好說明了我和玉漱一樣和他們不同嗎。
我內心面對這種孤立,並不感到難過。
幸福的日子過得總是很快,在玉漱身邊我感覺我自己是那麼獨特,她需要我,她重視我,她會拿出自己漂亮的衣服讓我穿,她會將我骯髒的衣服拿去洗,她教我識字,還會誇我聰明。她比我那視我為無物的家人要好太多。看著如同天上雲的玉漱,我覺得我能為了她做出一切。
父母的愛對於我來說是有條件的。
一天母親突然關心我,竟假兮兮的露出了笑容,問我是否需要新衣裳。我承認當時的我竟然有一絲感動和幸福,我痴痴的跑到玉漱家,告訴她母親的轉變。那一天真的很開心,玉漱也為我開心。
可當我回到家,一個陌生的中年人正在家中和父母交談。他那侵略般的目光在我身上上下打量,似乎是在評判商品的好壞。
桌子上是我出生來最豐富的一餐,整家人似乎都在等我吃飯,甚至連一旁的弟弟都被母親的手狠狠按住,不讓他提前動筷。
我看著豐盛的一餐,呆呆的站在門口,母親呼喚著我入座,父親也招手。
似乎活在夢中,只不過很快被弟弟打破。
「快把我姐買了,我們天天就能吃這麼豐盛了。」他冷冰冰的語言如同刀子一般撕破了美夢。
我頭也不回的跑了,聽到身後的呼喚就像惡魔的低吟。我有什麼地方可以去呢,我又能去哪?
只有玉漱家,我哭著來到了玉漱家。
她打開門,看著我痛哭,緊緊的抱住了我。
真溫暖,我真的就想永遠呆在她的懷裡。
她領我進屋,聽完經過,面色憤怒。沒過一會兒 就聽見門外人聲嘈雜,是我父母領著那個中年男人來了。玉漱拍了拍我的肩膀,問我以後想不想和她一起生活,我看向玉漱的眼睛,狠狠的點了點頭。
她笑了,還是那麼好看,轉身出門。
那是我第一次見玉漱生氣,第一次聽玉漱用文縐縐的話罵人,第一次聽到玉漱的聲音提高。
她那一刻似乎變了一個人,不那麼溫柔,不那麼矜持,不那麼平靜。但卻又那麼溫暖。
我不知道玉漱做了什麼,不過從那一天起,父母就再也沒有騷擾我,而我就住在了玉漱家中。
村里對我和玉漱的議論和惡意也變得更大,不過我為什麼要在乎。
直到有一天傍晚,我和玉漱從田裡回來,夜裡靜悄悄的,天上的星星閃爍旋轉,我們兩人慢慢的走在小路上。
玉漱突然說她快要回家了,我自然十分為她開心,緊緊的抱住了她,但又想到她回家了,那這裡就剩下我一個人了。
玉漱是雲遲早都會回到天上,而我呢,我是泥最終是落到地上。我竟然還在奢求和雲一樣。
我默默低下頭,看著自己泥濘的雙手,淚水突然就涌了出來。
玉漱伸出雙臂,抱住了我,她那溫柔的語言直到現在還在我耳邊環繞。
她說,你不是說過要和我一起生活的嗎。我要回城了,你也要和我一起。
我笑了,笑得眼淚止不住流。
接著一陣陰影便籠罩住了我們。
有人綁架了我們。
再次醒來,玉漱和我在一處骯髒的車上,手腳被緊緊的束縛。
玉漱,玉漱,我的嘴被塞著東西,只能用身子撞擊著在一邊昏厥的玉漱。
在我不斷的碰撞下,玉漱醒了,她那雙明亮的眼中先是迷茫接著驚恐。
她發出嗚嗚囔囔的聲音,但似乎並沒有人來理我們。我倆只能互相依偎,等待著驢車停下。
渾渾噩噩中,我又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玉漱和我早已從車上來到了一處類似於監獄的地方,這裡除了我倆外還有幾十個女孩子,或清醒或昏迷待在這昏暗狹隘的地方。
身上的束縛也被去掉,我和玉漱商量著對策,但還未等我倆商量完,一個六十多歲身穿長袍的男人便走了進來,身後是幾個強壯的男性。
多麼可笑啊,那那人說自己是這個村子的村長,之所以綁架我們是要我們當新娘。
是誰又心甘情願的委身強盜,牢籠里沒有一個同意。
接下來就是噩夢的開端 。
我們毫無尊嚴的被鎖在那裡,剛開始一直不給我們飯食,三天過後,大家都被餓得眼花繚亂,漸漸有人撐不住選擇成為新娘。
我發自內心鄙視,和玉漱依舊堅持著。
我已經忘了到底餓了幾天,村長終於給了我們食物,但那可惡的人竟然是給我們豬食,那些發霉骯髒的食物放在豬槽里,我們一個個都如同牲畜一樣啃食著豬食。
可是我的雲彩怎麼能受如此之辱,我撕咬著別人,搶到了豬槽前,看著那骯髒的食物,我抑制住啃食的欲望,仔細的挑選看起來相對完好的食物。珍貴的護著,從人群中爬出,遞給我心中的雲彩。小心翼翼地抱著虛弱的她,慢慢的餵給她。
餵完她後,我才再一次衝到豬槽前,像一隻骯髒的豬,轟走其他牲畜,嘴啃食著豬食。只讓我這本該囊髒的泥來骯髒吧。
似乎那村長覺得飢餓不能讓我們屈服,他就開始了更加令人膽寒的虐待。
但為了我們身體的完整,不留下疤痕。他讓那些行刑的,用板子,用針,用一切只留下淤青而不會留疤的工具,尖叫,嘶啞,混亂,成了我和玉漱一天天的日常,只有每天和她相伴的時光如同陽光般驅散了牢獄的黑暗。
周圍的人越來越少,他人的屈服,痛苦的折磨,撐到最後只剩下四個人。
我和玉漱在這暗無天日的房間裡堅持著 ,她會安慰我,說到時候她會和我一起回家,去城鎮裡,去逛街,去看電影,去喝咖啡,說了好多好多我不知道的新奇玩意。但我最想要的是和玉漱一起,無論做什麼都行。
那描繪出來的美好的世界如同小小的火燭,支撐著,照亮著我們倆人生存和抵抗的意志。
時間一天天過去,始終沒有屈服的我們終於耗盡了村長的耐心。
他把我們從牢籠里放了出來,扒去了我們的衣物,讓我們如同犯人一般在街上游眾。
躺在赤裸的馬車,周圍村民的目光如同劍刃般直直的肆虐在每寸肌膚上,他們的目光好熟悉,像極了那個來我家做客的中年人,那種似乎看待商品的目光。
一路上,我抱著玉漱,用自己赤裸的身軀做一件為她避羞的衣物。她在發抖,我也在。我看到街上的人都如同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一樣,面容醜陋,四肢殘缺,還有在流著口水的傻子。在那些醜陋的人中還穿插著曾經和我們一樣堅持的女子,她們有些低頭,有些譏諷,有些也如同村民般如同在打量商品一般上下掃視我們。
車馬行駛的好慢,我的身體暴露在陽光下好痛。不知多久來到了海灣一處祭台邊。
一群骯髒醜陋的男人正赤裸身軀,等待著四人。
車停了,村長的聲音再次響起。
他穿著一身黑紅色的衣服上面有魚鱗裝飾,在陽光下他的陰影覆蓋著我們。
他那偽善的語氣刺耳的響起。
「既然不願意當我們漁村的新娘,那就成為我們祭祀魚神的祭品,不過你們是我們花大價錢買來的,你們在最後還是要償還給我們一點利息。」
那村長伸手搖了搖,那些個醜陋的赤裸男人從祭壇過來,伸出大手就要把我們抓走。
村長制止,本以為是希望結果迎來絕望。
「一個一個來。」村長冰冷的話,讓我赤裸的身軀僵硬了下來。
只見四人中的一個女生被抓了過去。
我還記得她,她是年紀最小的一個,很安靜也很倔強,從來不見她在受罰中叫喊。
但那一天,她叫了,聲嘶力竭的哭喊,疼痛肆虐在小小的軀體上,十幾個扭曲的身影趴在她身上蠕動,她如同破爛的娃娃一般被他們甩來甩去,蹂躪,摧殘。
我嚇得渾身顫抖,懷裡的玉漱淚水浸濕了赤裸的身軀。
身後我竟然聽到,曾經一起被關在牢籠里女人的譏諷聲。
「婊子立牌坊,最後不還是被乾死。撐這麼久圖什麼,還不如我們,起碼嫁的是個健全人,起碼守住了清白,不過就是換個地方生活罷了。」
刺耳的話,一遍遍傳來。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有人從受害者變為加害者,我們的痛你們才最應該明白啊。
很快,那祭壇上的女孩叫聲漸漸停止。我強忍噁心看了過去,那女孩身上干扁的肉體被蹂躪的不成人形,嘴中流著鮮血,下體被撕裂開來,如同綻開的肉花。
顫抖,顫抖。那雙大手如同死神的宣判,毫不留情的就開始挑選下一個商品。
幸運亦或是不幸,下一個不是我和玉漱。
那個女生被拽了上去,她雙手扒著石頭,指甲在地面上劃出白痕可這有什麼用,依舊無法擺脫被凌辱的命運。
又一輪尖叫和蠕動。
這時候玉漱看著我說,讓我們一起跳海死吧。她說她不想被凌辱致死,還不如跳海而亡,起碼還算守住了尊嚴。
我抱著懷中的她,點了點頭。
當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注視祭壇上那蠕動而扭曲的畫面,我拉著玉漱向海邊衝去。
那是我奔跑最快的一刻,我拉著她的手,在石頭上奔跑,尖銳的黑石劃破了腳底,鮮血湧出,在腳下形成紅毯,奔跑,奔跑。我們如同自由的海燕,飛翔著歸於天地。
我一直在想,如果那一天我們跳海成功了該有多好。
這樣我就能和她一起死在純潔的大海中了。
可是命運似乎在折磨我們,當我們飛躍岩石的一刻,村長竟然不知何時出現在我們身後,他雙手如同鉗子般,把我們兩個人硬生生拉了回來。
狠狠地摔在祭壇上。
「想跑,哪有這麼簡單。先把這些天養你們的利息還過來。」
那一群醜陋骯髒的怪物圍了上來。
他們看到了玉漱,似乎是發現了珍寶,貪婪的目光上下掃視。
滾開啊,不要碰我的玉漱,滾開啊。
我抱著已經失神的玉漱,不讓那群骯髒的怪物碰她。
村長在一邊冷眼看著。
一個女子的力量終究是抵不住男人。
我和玉漱緊緊拉住雙手,但他們硬生生的掰開我倆。
玉漱淚水揮灑,以往明亮的雙眼此刻盈滿了絕望。
不要啊,玉漱那姣好的面容,柔軟的身軀,此刻像一片腐肉般被一群醜陋骯髒的男人肆意蹂躪。
她痛苦的尖叫,目光直直的盯著我,淚水變成血水滑落。
雙手在石板上撓出血痕,我的雲彩被一群骯髒的泥土玷污。
我的世界轟然倒塌 我的雲彩散了。
玉漱屈辱的死去了,她骯髒的死去了,身上沾滿了泥土,眼中浸漫了血淚。
她死前的最後一眼直直的看著我。
我不能死,我不能讓玉漱這樣屈辱的死去。
我跪在村長腳下,我磕頭,我求饒,我祈求他讓我成為新娘,我像一隻沒有尊嚴的狗,我似一攤爛泥。
最後我活了下來,成為了這罪孽的一員。
而玉漱她們呢,屍體被蹂躪的不成樣子,拋進深深的大海里,沉入無底深淵,沒有人會提起沒有人會記得她們,除了我。
我永遠記得那天,村長的一聲嗤笑,隨意從身後村民中挑出一個相對正常的男人。
就這樣草率而隨便,我的後半生就這樣了。
祭壇上醜陋的怪物們目光貪婪的看著我但卻不敢忤逆村長,似是發泄般的又狠狠地揉搓著玉漱等人的屍體,戀戀不捨地舉著屍體從我身旁經過。
我看到玉漱的臉猙獰痛苦,那曾明亮的雙眼變得黯淡而絕望,死死的睜著,她在盯著我,她在質問我,為什麼丟下她。
我看著她,一輩子也忘不了。她的屍體像破爛的麻袋,被輕輕一拋就墜入海中,只聽噗通一聲水花,轉瞬即逝。
真可笑啊,一個人的一生就像噗通的水花,短暫的燦爛後歸於永恆的平靜。
後來呢,苦命的人的幸福也如浪花般轉瞬而逝,永遠被命運折磨。我雖嫁給了村民,免去了被羞辱和葬身魚腹。可我的生活依舊如同牢房,村裡的閒言碎語如影隨形壓得我喘不過來氣 。
更可笑的發生了,我那個丈夫竟是個變態,為了日日夜夜折磨我,建了這麼個鬼地方。
或許這就是懲罰,是玉漱對我的懲罰。暗無天日或許就是我的命吧。
上天從來沒有可憐過我,就連我生下來的兒子也如同仇人般,肆意的折磨我。甚至比他那畜牲一樣的爹還要更勝一籌。
他開了間專門接待外地遊客的民宿,並將我從牢房中放了出來。我原以為,我的福報要來了。可迎接我的卻是痛苦與寒心。
每次快到魚獲節,那是玉漱的忌日,也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一天。他就會把我從陰暗的屋子裡放出來,帶我到旅館,見一見將要被獻給魚神的祭品,像當初的我們一樣無知且無辜的人。
膠水封住了我的嘴,鎖鏈拷住了我的身。只留下我那雙眼睛看著一批批重蹈覆轍的人。我用抖動的身子,含淚的眼睛提醒著,控訴著。
可是,誰又能注意到在櫃檯那邊拼命阻止這一切的老太太呢。誰有會相信一個瘋癲老太的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