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視線就這樣在昏暗的燈光下碰撞在了一起,不知過了多久還是江執不自然地偏過頭去。
她的目光實在是太過坦蕩乾淨,琉璃似的眼瞳一眼就望到了底,裡面一眼就看見的赤忱,難得令他有些手足無措。
他們明明不認識,但心裡那越發強烈的熟悉感卻又忽視不了。
季蔓放下手,嘴角的傷口也簡單地處理好了。季蔓不開口說話,江執自然也不會主動說話。
天色越來越深,不遠處的居民樓傳來的飯香和一陣陣吵鬧聲混雜在一起,組成獨屬於這人世間的煙火氣。
可這煙火氣似乎與兩人沒有任何關係。
半晌,江執不知道想到什麼,不著痕跡地看了坐在一側的女孩,站起了身。
隨後收回視線,抬腿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餘光卻默默關注著身後的情況。
果不其然,幾秒後身後響起了輕盈的腳步聲,他知道他的身後有個小尾巴正跟著他。
他薄唇微微勾起一個細微的弧度,冷硬的輪廓也被這溫柔的月色柔和了不少。
他什麼也沒說,也不回頭看,仍由季蔓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他的身後,徑直地大步向不遠處的居民樓走去。
走了沒多久,就聽到後面傳來一陣嬌嗔的女聲:「你走慢點,我都跟不上了。」
這時江執終於回頭看向了她,路燈很是昏暗,季蔓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聽他冷著聲音說道:「你跟著我幹什麼?」
「我想跟著你。」季蔓聽他這冷冰冰的聲音,聲音也不禁委屈起來,「我什麼人都不認識。」
「那你認識我?」江執聽她這話,眉頭一皺反問道。
季蔓低著頭,錯過了江執眼裡一閃而過的異樣。
一時間她沒說話,半晌,她才抬起頭看向他,低聲說道:「嗯,我認識你,我還知道你叫江執。」
江執有一瞬間的怔愣,他看著她久久沒有說話,從她的眼神和表情來看,她的話做不了假,她是真的認識他。
但他可以確定的是,他從來沒有見過她,槐樹后街也從來沒有出現過她這個人。
她像是憑空出現的一樣。
過了許久,江執才開口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季蔓有些為難地看著他,雖然現在的江執只有十七八歲,但一點都不好糊弄,總不能告訴他,我是你未來老婆吧!
這樣說,江執一定會以為她瘋了,然後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怎麼說才好呢?季蔓有些頭疼。
江執也不催她,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似乎在等她的回答。
季蔓站在他的面前,兩人之間就隔著不過幾米的距離,她卻感覺有股巨大的鴻溝阻隔著兩人。
她想,他們不應該是這樣的。她沒說話而是朝著他走去,在他面前站定。
「我說我是從天上來的仙女,你信嗎?」季蔓說完,緊緊地看著江執的臉。
這句話像極了隨口一說的玩笑話,怎麼會有人相信?
季蔓原本只不過是想逗逗他而已,也沒指望江執能相信她這句話,但讓她沒想到的是,江執開口回答道:「我信。」神情一臉認真,完全看不出是開玩笑的痕跡。
這下反而輪到季蔓愣住了,怎麼就這麼輕而易舉地就相信了,一下子她都不知道開口說些什麼了。
最後只能吶吶說道:「我叫季蔓。」
聽到這個名字,江執眉頭皺得更深了,這個名字意外的熟悉,可關於這個名字的記憶他卻一點都沒有,似乎有段記憶缺失了。
這種感覺像是在他眼前蒙上了一層薄紗,每當他想試圖去看清,可卻怎麼也看不清。
他無比討厭這種把控不了的感覺。
她就靜靜地站在路燈下,夜晚的風吹起她的裙擺,連同她的髮絲也被吹起,整個人像是隨時要乘風而去的仙女。
意識到這點,江執很煩躁,前所未有的煩躁,半晌,只聽他那冷冰冰的聲音再度響起:「你確定要跟著我?」
季蔓毫不猶豫地回答道:「要跟。」
聽到她這毫不猶豫的回答,江執心裡的煩躁奇蹟般的消失了不少。只是薄唇還是緊緊地抿著,什麼話也不說,大步徑直望前走去。
季蔓看著江執的背影,有一瞬間的怔愣。他不說話,怎麼就走了。她有些茫然,所以江執是個什麼意思。
江執走了幾步,見人沒跟上來,頓時停住了腳步,向後看去,對著還站在原地的季蔓沒什麼感情地說了一句:「不是要跟嗎?」
聽到他的話,季蔓立馬反應過來了,立馬跟了上去。
她要收回她之前說過的那句話,現在的江執,心思一點都不好猜。
像個鋸嘴葫蘆似的,什麼話都不說。
季蔓就這樣不遠不近地埋頭跟在江執地身後,沒有注意他什麼時候停了下來,就這樣撞在了他的背上。
少年人的背單薄而又□□,猛地撞上去,季蔓的鼻子一下就酸了。
感覺到身後的人撞了來,江執立馬轉過身去看向她。就看見季蔓捂著鼻子,瀲灩的桃花眼此時水光粼粼的。
江執頓時有些手足無措,幾秒後只能吶吶說道:「你走路都不看路的嗎?」
到現在季蔓鼻子還痛著,乍然聽到江執這麼一說,痛感更加強烈了。
她撞到鼻子,他不安慰就算了,現在還凶她。以前的江執從來都沒有凶過她,這麼一想心裡的委屈更甚了。
幾秒後,她仰頭看著江執,瓮聲瓮氣地說道:「你凶我。」說完,江執能看到她那雙極其好看的眼睛此時氤氳著閃閃淚光。
心像是被什么小刺微微戳了一下,帶起微微的疼意,不是很疼,但是又讓人忽視不了。
半晌,只見他低頭看著她被撞紅的鼻子,不甚熟練地說道:「撞疼了?」
兩人離得很近,季蔓注意到了他眼裡一閃而過的心疼。頓時,心裡的委屈也隨著他眼底的這抹心疼消散了不少。
「疼。」但季蔓還是委屈巴巴地說道,就是為了讓江執心疼心疼她。
江執聽她說疼,一時間不知怎麼辦才好,只能幹巴巴地說道:「揉揉就好了。」
誰知季蔓下一秒就說:「那你給我揉。」說完就放下自己的手,等著江執給她揉。
江執沒想到季蔓會這麼說,過了半天才緩緩抬起骨節分明的手,在她挺翹的鼻子上輕輕地揉了揉。
他絕對不是心軟,他只是不喜歡見人哭而已。
她的鼻子果然很小很挺,幸虧這一下沒有把這挺翹的鼻子撞歪。
突然之間,樓道傳來一陣混雜的交談聲,江執立馬反應過來,放下了手,有些不自然地說道:「不用擔心,鼻子沒什麼問題。」
說完,眼神亂飄,就是不去看她,似乎手上還有那柔軟的觸感。
季蔓當然知道,只是撞了一下,她的鼻子還沒有那麼脆弱。她只不過是想讓江執心疼她而已。
依江執的性格來看,他現在肯定對她懷有不一樣的感情,具體是什麼感情,現在她還不確定。
確定的是,她來到這肯定和他有關。總之,既來之則安之。
還別說,年少時的江執真是彆扭又可愛。
聲音越來越大,其中夾雜著幾聲怒罵。江執眼裡閃過一絲冷光,眉頭皺了起來,拿出鑰匙打開了面前的鐵門。
季蔓這時才發現,自己這是到了江執的家。
打開門,江執先進去,對著還愣在門口的季蔓說道:「還不進來?」
季蔓進門才發現,房間很小裝修看得出來時間很久了,但是卻很乾淨整潔。
她不知道要不要換鞋,就站在玄關處沒動。江執一眼就看出來了,她在想什麼,就彎腰拿出一雙拖鞋放在她的面前。
季蔓低頭看著那雙拖鞋,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把鞋脫了,穿上了他給的拖鞋。
她的腳比較小,江執的拖鞋又比較大,她穿著拖鞋還是空蕩蕩的,更顯得她的腳小巧了。
季蔓穿著拖鞋就走了進去,簡單地環顧了一下房間的布局,隨後就乖巧地坐在沙發上。
拖鞋沒有多的,江執就光腳走了進來,看著一臉乖巧地坐在沙發上的季蔓,臉上沒有任何的嫌棄,皺起的眉頭也放鬆了不少。
「阿執。」季蔓見江執走過來就朝他喊道。
江執的腳步頓時停住了,漆黑的眼直直地看著他,聲音沒什麼感情:「你喊什麼?」
「阿執呀!」別人也許會怕江執那冷冰冰的神情,但季蔓可一點都不怕,依舊自顧自地說道,「我想這樣叫你,不行嗎?」說完,還一臉期待地看著他。
外婆去世那麼久了,他已經有多久沒有沒有聽到有人這麼叫他了,或許是幾個月,又或許是一年,他記不清了。
看著那雙期待的眼睛,江執的喉嚨有些啞,一時間讓他說不出什麼拒絕的話。
半晌,只聽他隨意地丟下一句話:「隨你。」
似乎早就料到他不會拒絕,季蔓又得寸進尺地說道:「阿執,我餓了。」
江執感覺自己額頭上的青筋跳了跳,他發現自己不是撿了個人回來,而是請了個祖宗回來。
「你不是仙女嗎?」江執淡聲說道,言下之意就是仙女還用吃飯嗎?
季蔓被他調侃也不尷尬,神色自然地說道:「仙女也要吃飯呀。」
說完用一雙無辜的眼睛看著她,隨後就見江執在她無辜的眼神攻勢下敗下陣來。沒多久,季蔓就見他往一旁的房間走去。
季蔓順著他的身影看去,就發現江執走的方向,好像是廚房。
她收回視線,不知道想到什麼,不自覺地低低笑了起來。
江執真是口嫌體正直的典範了,怎麼可以那麼可愛。
她沒等多久,就見江執端了兩碗面走了過來,將其中小一點的碗放在她的面前,依舊沒什麼情緒地說道:「吃吧。」
季蔓看著面,那是一碗簡單的番茄雞蛋面,抬眼看著他,笑著說了一句:「謝謝阿執。」就動筷開始吃麵了。
吃麵的同時還不忘說道:「很好吃。」
聽到這江執的嘴角微微勾了一下,但又很快地抿起了,淡聲說:「不要說話,專心吃。」
季蔓努了努嘴,低聲嘟囔了一句:「不說就不說。」就埋頭專心吃起了面前的面。
到後面,江執已經吃完了,抬頭就看見她還在磨磨蹭蹭地吃著面。
江執煮的面實在是有些多了,才吃了一半她就有些吃不下去了。於是就抬起頭,軟著聲音對他說道:「太多了,我吃不完。」
江執看她碗裡還有一半面,眉頭不自覺地皺起,剛剛不是說餓了麼,怎麼才吃了那麼點,貓吃得都比她多。
他抵了抵上顎,神情有些煩躁,「不想吃就不吃。」隨後,將她那碗還有一半的面推到自己的面前,幾下就將她剩下的面吃完了。
等吃完面,放下筷子,江執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做了什麼。剛剛他那個動作實在是太過自然了,像是做過很多次一樣。
抬眼看季蔓的表情,她的表情也很自然,像是已經習以為常了。
吃完面,看著空蕩蕩的碗,江執心裡愈加煩躁了,像是心裡憋了股氣,不上不下的。
他有些潔癖,他是知道的。他不喜歡和人接觸,討厭肢體上的碰撞,這讓他噁心,更別提說吃別人剩下的東西。
可就在這一個短短的晚上,他不僅讓她牽他的手,還吃了他剩下的東西。但他並沒有覺得噁心,只是這控制不了的感覺讓他煩躁。
就這樣看著她,不知道想到什麼他突然站起身來,端起桌上的碗,一言不發地朝廚房走去。
季蔓不知道他又怎麼了,看著他的背影,不禁在心裡感慨道:真是男人心,海底針。
等江執收拾好出來,就看見季蔓閉著眼睛靠在沙發上,聽到他的聲音就又立馬睜開了眼睛看向他。
「阿執。」季蔓抬頭叫他。
「嗯?」江執的聲音不咸不淡,看著她在等她的話。
「我想洗澡。」下一秒季蔓就說道。
江執聽到她這話,表情沉了下去,她怎麼一點防備心都沒有。隨便遇到一個人就要跟他回家,還要陌生男人家裡洗澡。
季蔓看著臉色不是很好的江執,頓時有些疑惑,她這是說錯什麼了?
這麼想,她也這麼問出了口。
「要是今天是別人,你也會跟他回家嗎?」最終,江執忍不住問出了口。
他這話一出,季蔓瞬間明白他是怎麼了。很明顯,他這是和自己鬧彆扭,自己吃自己的醋。
卻醋而不自知。
季蔓琉璃般的眼瞳轉了轉,似乎在打什麼壞主意。
就見她面露猶豫,故意說道:「這可不一定。」
果然就看見江執的臉色更沉了,臉黑的像是打翻了的墨水。別人可能會被他這黑臉嚇到,可季蔓不會。
只不過是想逗逗他而已,雖然吃醋的江執很可愛,但她還是捨不得讓他心裡難受。
才說完,就又繼續說道:「騙你的,我就是為你而來,還能去跟誰?」
為你而來。
這四個字聽起來實在是很難不讓人心動。
她說完這句話,江執的表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和了不少,但還是依舊臭起他那張俊臉。
他薄唇微微動了一下,無聲說了三個字。
小騙子。
最後,他拿出了一件短袖和一條短褲遞給了她,淡聲說:「浴室在那邊。」
季蔓接過衣服,說:「我知道了。」說完就往他指的方向走去。
浴室很小,季蔓閉著眼睛站在淋浴器下,溫熱的水流從身上滑落,消除了身上所有的疲憊。
半晌,只見她紅唇揚起,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能見到年少時的江執,真好。
能在他最晦暗的少年時期,陪陪他,季蔓此時覺得,這何嘗不是彌補她的遺憾。
洗澡的時間,季蔓想了很多。她知道自己能在這裡待多久,但肯定的是自己一定不會永遠留在這裡,終有一天會離開。
在這段不確定的時間裡,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他的身邊。
剛進屋的時候,季蔓就看見客廳的一側擺著一張黑白照片,照片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人。她沒猜錯的話,那人就是江執的外婆。
據她所知,外婆在江執十六歲的時候就積勞成疾、因病去世了。剛剛她看了看,整個房子裡就只有江執一個人生活的痕跡。
按照後面的發展,江老爺子將會在不久後找到江執,然後他就會離開他這個生活了十多年的槐樹后街。
江執坐在狹小的客廳里,房子的隔音不是很好,他能清楚地聽見浴室傳來的嘩嘩作響的水聲,讓他整個人都靜不下心來。
不知過了多久,浴室里的水聲終於停了下來。隨後,他就聽見浴室門被推開的聲音。
季蔓拿著毛巾從浴室里走了出來,江執下意識地抬頭看去。她的臉被水汽蒸得有些泛紅,連眼角都有著淡淡的胭脂紅。
她穿的是他的短袖,白色的短袖穿在她的身上格外的大,把她整個人都顯得小了一些,像極了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江執給她的短褲也很大,所以季蔓不得不一隻手拿著毛巾,一隻手提著褲子,避免它不小心就掉了下去。
「阿執,有吹風機嗎?」季蔓剛剛在浴室找來半天,都沒有找到吹風機,她這一頭長髮,沒有吹風機,根本就幹不了。
江執看著那一頭濕漉漉的長髮,心想他家哪有什麼吹風機,平時都是隨便擦擦就行。
他可以這樣,但季蔓不行。
長發滴落下來的水打濕了胸前的衣服,短袖是白色的,濕了難免有些透。他這時才發現,她裡面什麼都沒有穿,連忙移開了視線。
他頓時有些口乾舌燥,隱藏在黑髮間的耳朵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悄悄變紅了。
季蔓也看見他那泛紅的耳朵,有些好奇地問道:「你很熱嗎?耳朵都紅了。」
心裡那見不得的心思突然被戳了一下,雖然沒有被戳穿,但也成功地讓江執一頓羞惱。
臉色瞬間冷了下來,竭力控制住心中那翻湧的情緒,淡聲說道:「你在家的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說完,也不等季蔓說話,就大步往門口走去。
頗有些惱羞成怒的意味在其中。
等門被關上,季蔓才不緊不慢地收回了視線,回想起江執的反應,才後知後覺地想到,他剛剛是害羞了嗎?
怪不得,剛剛耳朵那麼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