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何要幫你?」
「桃花婆婆不是幫我,而是幫葉前輩洗刷冤屈。」柳尋衣懇求道,「葉前輩早在二十多年前便已入土為安,你也不希望今日有人假借他的名義,在中原武林挑起戰端。」
桃花婆婆緩緩搖頭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何需過多解釋?」
「話雖如此,但中原各派戰端一開,勢必血流成河,生靈塗炭,不知有多少無辜之人死於這場浩劫。而葉前輩,也會因此遭到天下人口誅筆伐,甚至是後人的唾罵。」柳尋衣義正言辭地勸說道,「桃花婆婆,難道你想讓葉前輩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寧嗎?」
「不錯!」洵溱接話道,「葉前輩英明一世,你也不想他的名聲,毀於一群狗賊之手。」
似是被柳尋衣和洵溱的遊說所動搖,桃花婆婆面露遲疑,幽幽地說道:「那你們可否知道,究竟是何人假借我父君之名,在辰州為非作歹?」
「雖不敢肯定,但我心中已有懷疑的對象。」柳尋衣眉頭緊鎖,小心思量道。
「誰?」
「蒙古人。」柳尋衣沉吟道,「我在桃花塢外,曾與三位黑衣蒙面人短暫交手,而他們三人的武功,皆不是中原路數,反而更像……塞北大漠的功夫。」
「何以見得?」洵溱反問道。
「還記得在西域時,我曾與赤風嶺的查干、巴特爾、卓雅交過手。他們的武功雖與三位黑衣蒙面人不同,但路數卻有頗多相似之處。」柳尋衣解釋道。
其實,對於武功路數中極其細微的差別和相似,尋常人根本不會在意,甚至難以察覺。
柳尋衣在天機閣當差多年,曾與各族、各派、各路高手打過交道,因此對打法、路數上的細節差別極為敏銳。塞北大漠雖分支眾多,但多少會有一些相通之處。
正如中原武林,雖分各門各派,但也有一些墨守成規的潛在套路,比如相互交手必先試探,而且皆會習慣性地有所保留,不會輕易施展出十成功力等。
相對於蒙古高手的桀驁不馴,藐視對手,漢族高手更喜歡故作謙遜,扮豬吃虎。
這些與武功高低無關,而與成長環境和種族習性有關。
「蒙古人?」桃花婆婆眉頭一皺,狐疑道,「他們為何要插手中原武林之事?」
「蒙古朝廷欲招安中原武林,這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柳尋衣苦笑道,「但他們先後在天山玉龍宮,以及洛陽賢王府吃了大虧,因此不敢再輕易嘗試。所以我料想,他們是想換一種方式,挑撥離間,令我們自行內訌,他們好趁亂取利。」
「不無這種可能。」洵溱思量道,「如若辰州之事,真是蒙古人所為,那少林十一位僧人之死,也難保不是他們做的。」
「你的意思是……他們假借河西秦氏的名義,伏殺少林弟子?」柳尋衣凝聲道,「繼而挑起少林與河西秦氏的仇殺?」
「難道你不覺得,這件事與這兩日發生在辰州的事,如出一轍嗎?」洵溱輕笑道,「蒙人策馬馳騁、弓弩彎刀尚可,但論設計用謀,運籌帷幄,卻總是粗枝大葉,漏洞百出。」
桃花婆婆插話道:「若非粗枝大葉,只怕也不會被你們輕易找出破綻。」
「若真如此,中原武林各門各派,如今豈不是被蒙古人耍的團團轉?」潘雨音錯愕道,「剛才我見六大門派弟子,個個如臨大敵,對四大世家恨的咬牙切齒,如身負血海深仇一般。」
柳尋衣嘆息道:「不奇怪!如今各門各派皆死傷慘重,他們又豈能不恨?現在非但六大門派同仇敵愾,我想金劍塢和四大世家也同樣滿腔怒火,盼著有朝一日能一雪前恥。」
「蒙古人的陰謀雖不是天衣無縫,但似乎已收到奇效。」桃花婆婆別有深意地說道,「如今距八月初二已不足二十天,你們打算如何解決這件事?」
「我即刻傳書回洛陽,將辰州諸事如實稟告府主。」柳尋衣思索道,「我說的話沒人相信,但以府主在江湖中的地位和聲望,若由他出面調和,或許有機會挽救危局。」
說罷,柳尋衣又將懇求的目光投向桃花婆婆,可不等他開口,桃花婆婆卻已連連擺手道:「不必求我,早在二十多年前,我與夫君已退出江湖,因此絕不會再過問江湖中的任何事。」
「桃花婆婆,茲事體大,還望三思!」洵溱勸道。
潘雨音見柳尋衣與洵溱如此急迫,不由地心腸一軟,轉而向桃花婆婆哀求道:「師父,柳大哥曾對潘家有天高地厚之恩,如今做的又是造福武林的好事,您何不……」
「不必多言。」桃花婆婆臉色一沉,態度堅決地擺手道,「當初我正是因為厭倦江湖中的爾虞我詐,才會與葉桐分道揚鑣。如今老了,又豈能失信於先,重蹈覆轍?更何況,你們紅口白牙,無法令天下人信服。我這個老婆子同樣是空口無憑,又如何能說服武林各派?」
「可你是葉前輩的髮妻,是桃花婆婆……」
「那又如何?」桃花婆婆嗤之以鼻地說道,「我活到這般年紀,早已對世間萬物無欲無求,名利與我如浮雲,武林紛爭自古至今從未止息,我自問沒本事挽救蒼生。如今我放著清靜日子不過,又何必跑去武林群雄面前譁眾取寵?自取其辱?更何況,我在江湖中銷聲匿跡二十餘載,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如今除了你們,還有誰會相信我的身份?」
「這……」
「我相信!」
話音未落,房門外陡然傳來一道擲地有聲的回答。
緊接著,伴隨著一陣凌亂嘈雜的聲響,房門應聲而開,只見唐阿富身法靈巧地避開阿保魯的阻攔,如魚入水般閃入房間。
「你……」
「不必攔他!」
阿保魯惱羞成怒,欲要拔刀出手,卻被眼神古怪的洵溱突然揮手打斷,並示意他先行退下。
「唐阿富?」柳尋衣詫異道,「你怎麼……」
「絕情谷唐阿富,見過桃花婆婆!」
唐阿富絲毫不理會柳尋衣的詢問,逕自走到桃花婆婆面前,畢恭畢敬地朝她施禮叩拜。
此舉令柳尋衣不禁大吃一驚,在他的印象中,唐阿富一向孤傲清高,何時對人如此謙卑過?
桃花婆婆對唐阿富的到來,似乎也頗感意外。可當她聽到唐阿富自報家門後,一雙充滿狐疑的老眼中,竟突然泛起一抹難以名狀的激動之色。
「你……來自絕情谷?」桃花婆婆伸手點指著唐阿富,聲音變的有些顫抖,這令柳尋衣三人更加大惑不解。
「是。」唐阿富回道,「奉谷主之命,來辰州尋找葉前輩與桃花婆婆。」說罷,唐阿富還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枚「柳葉銅錢」,並將其雙手送至桃花婆婆面前。
見狀,桃花婆婆竟突然雙眼泛紅,她顫顫巍巍地接過銅錢,眼中湧現著一抹說不出的思念與感傷。
「真的是她……」桃花婆婆面露微笑,但眼角卻是悄無聲息地落下兩串淚珠,「真的是她!」
「師父?」潘雨音見桃花婆婆如此奇怪,下意識地詢問道,「她是誰?」
「我早就知道,無論過去多少年,她一定會找到我的。」桃花婆婆不理會潘雨音,雙手緊緊攥著那枚銅錢,就如同攥著自己最珍愛的寶貝一樣,又哭又笑。
忽然,桃花婆婆臉上閃過一抹急切之色,忙向唐阿富追問道:「柔兒,她如今還好嗎?」
「柔兒?」洵溱黛眉一挑,轉而將狐疑的目光投向柳尋衣,但柳尋衣卻和她一樣,一頭霧水,滿腹疑雲,只是一臉迷茫地朝她搖了搖頭。
「回桃花婆婆的話,谷主一切安好,只是她日夜惦念著葉前輩與桃花婆婆,尤其在得知你們在辰州的消息後,更是茶飯不思,派我晝夜趕赴此地,尋找你們。」唐阿富回道。
「柔兒是……絕情谷主?」柳尋衣詫異道,「桃花婆婆竟稱呼絕情谷主為柔兒?莫非……絕情谷主就是桃花婆婆之前所說的,那位曾被她救治,並將其視為孫女的故人?」
「好!好好!」桃花婆婆激動地連連點頭,笑道,「二十多年過去,柔兒竟還沒忘記我這個老婆子。」
「桃花婆婆與葉前輩,對谷主有救命再造之恩,谷主沒齒難忘。」
說罷,唐阿富在房中環顧一圈,疑惑道:「敢問桃花婆婆,今日為何不見葉前輩?」
「葉前輩已經去世了。」柳尋衣接話道,「而且早在二十多年前,便已……」
聞言,唐阿富臉色一暗,嘆息道:「谷主本以為桃花婆婆已治好葉前輩的頑疾,當她得知葉前輩在辰州的消息後,曾欣慰無比。卻不料……」
言至於此,唐阿富突然眼神一變,轉而眉頭緊鎖地望向柳尋衣,凝聲道:「既然葉前輩早已仙逝,那你在辰州見到的……」
「是假的!」洵溱答道,「與伏殺陳雍、許衡的人是一丘之貉。」
「豈有此理!」唐阿富勃然大怒,冷聲道,「什麼人竟敢冒充葉前輩之名,在此招搖撞騙?簡直活的不耐煩了。」
柳尋衣見唐阿富反應強烈,當下心中大喜,他想趁機說服桃花婆婆出面相助,故而匆忙開口道:「不錯!這夥人卑鄙無恥,天下人人得而誅之……」
「我與柔兒已有二十多年未見,也不知她現在是什麼模樣?」
不等柳尋衣滿心歡喜地勸說,桃花婆婆卻突然話鋒一轉,並主動挽住唐阿富的胳膊,輕聲道:「既然你能找到我,便是我與柔兒的緣分未盡。勞煩你帶我去見她吧!」
「如此甚好!」唐阿富面色一喜,毫不猶豫地欣然允諾。
「那就走吧!」
說罷,桃花婆婆不再遲疑,率先邁步朝門外走去。
對此,唐阿富稍稍一愣,而潘雨音則是滿眼苦澀地望了一眼柳尋衣和洵溱,隨之抱起藥箱,快步跟了出去。
「不能走!」柳尋衣一時心急,登時飛身而起,翻身而落,死死攔住桃花婆婆的去路。
「噌!」
唐阿富驟然抽出無情劍,劍鋒直指柳尋衣,冷聲道:「柳尋衣,你太放肆了!」
突如其來的變故,令眾人皆是一愣。
隨即,候在門外的湯聰、阿保魯等人紛紛抽出刀劍,與唐阿富對峙。
潘雨音滿眼惶恐,惴惴不安地望著柳尋衣和桃花婆婆,左右為難,甚是尷尬。
「我……」柳尋衣並非真想對桃花婆婆用強,他揮手示意湯聰等人將兵刃收起,繼而苦苦哀求道,「桃花婆婆,你來辰州的目的是想查明何人假扮葉前輩,如今已有些眉目,真的甘心離開嗎?若沒有你的幫助,八月初二隻怕……」
「我只是好奇,卻從未想過報復,更未想過與任何人結怨。」桃花婆婆目不斜視地注視著柳尋衣,處變不驚地說道「年輕人,你可以心懷天下,但卻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究竟有沒有那個本事,以免誤人自誤。你……好自為之吧!」
「唐兄?」柳尋衣又將求助的目光投向唐阿富。
「我雖欠你人情,但昨夜卻並未答應幫你。」柳尋衣話未出口,唐阿富已冷聲回道,「更何況,我來辰州的目的是尋找桃花婆婆,而並非插手你們的事,又豈能捨本逐末?柳尋衣,你若不想與我交手,那便讓開。否則,休怪我劍下無情!」
猶豫再三,柳尋衣終究落寞轉身,主動退讓。
在眾人失落而不甘的目光注視下,唐阿富和潘雨音一左一右地攙扶著桃花婆婆,緩緩離開了辰福客棧。
街上,三人的背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漸行漸遠。
……
本想活成神話,卻不料變成一個笑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