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我去九色殿的途中,就聽到了一些誇大其詞的流言。
有人說我雷霆手段,不動則已,一動則要人性命,魍涵虛被我打斷了全身筋脈,甚感欽佩。
也有人說我先前故意示弱,迷惑對手,趁其卸下防備,一舉拿下,心思深沉,不愧是魔尊。
還有人說我這是殺雞儆猴,給那些心有不軌的人的示警,不要妄圖顛覆魔界王權。
......
總之,區區流言,只要置之不理,時間過了,自然也就散了,我並不在意他們如何說我。
魔界的人向來崇尚的是強大,臣服的是權利,與我是誰無關。
他們敬仰的只是那個王座,我懷疑哪怕坐在上面的只是一隻猴子,只要足夠強大,他們一樣會虔誠的朝他行禮。
我坐在九色殿的王座上,下面的人今日似乎比往日對我更顯敬重,他們朝我行禮,頭顱垂地好像比平日更低了。
「尊上,先前的叛亂份子已悉數拿下,尊上如何處置?」殿中有人站出來問我。
我靠在椅背上,想了想,我什麼時候說他們是叛亂份子了,又什麼時候說要捉拿處置他們了。
我一揮袖正想說放了他們,不再計較。
可一眼望過去,下面的人都目光炯炯面帶期望的看著我,似乎每個人臉上都寫著想看我如何嚴懲那些跟著魍涵虛作亂的人。
這下子,到了嘴邊的話也說不出來了,這些裡面至少有一大半是真心擁護我的人,若是今日我放過了那些挑戰魔界秩序的人,往後,我的威嚴又如何服眾。
失了忠心為我的人,也挽回不了擁護魍涵虛的人的誠意,實在是一個雙輸的局面。
「這點小事你們看著辦吧。」我只能妥協,淡淡道。
「可,裡面還有法清殿主......還請尊上明示。」
我愣了愣,怎麼忘了法清殿主也摻和了這檔子破事,看來無論如何也要有一個結果。
即使我是魔尊,也有像現在這般迫不得已的時候。
在我這裡的一樁小事,當放眼到全魔界時,就變作了棘手的大事,這也是上位者的為難之處。
「輪王殿主以為如何?」我望向站在人群中不發一語的輪王殿主。
輪王殿主緩緩道:「法清殿主讓我轉告尊上,不用顧忌他的身份,該如何處置便如何處置。」
「輪王殿主與法清殿主同僚百年,也認為該如此嗎?」本想輪王殿主或許能看到我的為難之處,為法清殿主說幾句好話,這樣我也好借坡下驢,從輕處置。
不問倒好,一問反倒進了死路。
「就是因為相識多年,我才更要尊重他的想法。」
輪王殿主似乎一點都不在乎誰生誰死。
是魔無情還是佛無情?
又或許是在魔界追尋真情的我錯了,魔界本就只存義不存情。
「我不同意!」突然一道雄渾的聲音破門而入,帶著暴雨壓城城欲傾的氣勢。
這句話宛若救命仙丹,來得及時,來得恰到好處。
我喜出望外,望了過去,是文竭殿主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若是有人想動法清殿主,就先憑實力過老子這一關!」他走到眾人最前面,一揮袖高聲道。
一向斯文名聲在外的文竭殿主此刻一語驚詫眾人,各自面面相覷,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文竭殿主竟然說粗話了。
在我聽來,這話卻十分悅耳,再說,文竭殿主的性子我早就知曉。
他從前就是火爆脾氣,但又覺得自己與法清殿主和輪王殿主親和安靜的性子格格不入,顯得很不入流,這才勉強自己去學了那些文人的姿態與雅趣。
縱使文竭殿主這般強勢,也還是有人反駁。
「文竭殿主早前為了捍衛魔界秩序,確實立下大功,如今怎麼說出這等話來。」
文竭殿主橫眉豎目,指著說話之人,骨鞭一抽,怒髮衝冠道:「你上前來與我過兩招,我今天要保法清殿主,誰也別想攔我,除非今日我死在這裡!」
可能是因為我在上頭坐著,說話那人看了看我仿佛平白添了勇氣,再者眾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做瑟縮畏懼之態,還真一甩袍子站了出來。
「賜教!」那人拱了拱手,立在文竭殿主面前。
文竭殿主是個乾脆的人,也不再多說廢話,提鞭迎頭就上去了。
自然,幾個回合,對方不僅沒占到一點便宜,還倒在地上受了一身的傷。
「還有誰不服?儘管上!」文竭殿主紅著眼,上了頭,指著心生不滿的眾人。
「我來!」還真有不怕死的人上去了。
又是幾鞭被打退,得虧文竭殿主還收斂了功法,不然怕是要血灑九色殿了。
這種狀況下,我自然是不會叫停。
文竭殿主來來回回打了好些人,以鞭服人。
在我的默許下,這場審判最終圓滿收場。
法清殿主自然是相安無事,也不能有事,而那群魔兵全都被送進了火舌洞。
至於魍涵虛,從頭至尾都沒人說過一句他的不是。
他挑戰七宮,挑戰三殿,挑戰我是合規合理,並無過失。
事情過後,各自散去,我又叫了法清殿主去看魍涵虛。
我與他往寢殿去的路中,問他:「輪王殿主的話是真的嗎?是你料到文竭殿主會替你求情,還是你真的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我同樣也想不明白法清殿主的心思。
他決定倒戈魍涵虛的時候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若是別人也就算了,他明明知道魍涵虛不是我的對手,明知會失敗,還會因為他的加入讓事情變得不可收拾,卻依然站在魍涵虛那邊。
他笑了笑,跟在我身側不徐不疾地走著,悠然答道:「尊上今日若是真的處置了我,我就終於可以長眠了,不必每日睡到酣時,被人擾醒。」
我皺了皺眉,替文竭殿主苦澀,「你這麼說,那反倒是文竭殿主多管閒事了。」
他自然地應聲道:「確實是他多事,這下子又沒法清淨度日了。」
「為什麼......」我想了想,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我想聽聽他的理由。
法清殿主聞言,不待我說完,就截斷了話,「尊上不必多問,只是我覺得,魔界只需要一個魔尊,僅此而已。」
說完,瀟灑地踏步上了前,與我拉開了老遠的距離。
風吹動他的衣袂,他步履很輕,身姿飄飄搖搖,冷冷清清,似乎也要隨那風一同消散在天空中而去。
看著他的背影,我忽然覺得我們距離地十分遙遠,甚至有種預感,往後我也無法抓住他,留下他,像現在這樣。
我在心中反覆咀嚼他的話,魔界只需一個魔尊。
他故意站在魍涵虛那邊,挑起更多紛爭,只等塵埃落定,便能徹底清除掉那些蠢蠢欲動不自量力的人,就像要拔掉長在名花周圍的雜草般。
他是真心為著整個魔界,且眼裡容不得半點擾他清夢的沙子。
他既不像文竭殿主那般把忠誠直接顯露在言行中,也不像輪王殿主那樣含蓄還帶著試探與斟酌,他只是純粹地想銷毀所有對魔界安寧產生威脅的因素與人,不惜獻祭自己,也想讓魔界保持著清明穩定。
這樣的人,心力註定將被那些污濁與紛爭虛耗用盡,直至倒下,永遠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