魍涵虛這回傷勢極重,昏迷了好些日子。
好在法清殿主醫術高明,大約十來日才讓他轉醒,可人雖醒了,斷了的筋脈也重塑了,卻仍無異於廢人。
「你準備賴在本尊這裡不走了嗎?」我居高臨下地看著躺在榻上一動不動的人。
魍涵虛自打醒來後便一直不言不語,與他說話也沒個回應,醒時就睜著眼怔怔地望著屋頂,不想被人問話的時候就閉上眼,不聞不看。
孤傲勇猛的狼一夕間變作了被困淺灘的游龍,看得我心生惋惜。
他依然還是沒看我,也沒回話。
「你只是受傷了,不是啞巴了。」我倒了杯酒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望著遠處群山,戲謔道:「要與本尊喝一杯嗎?」
我把酒杯遞到他嘴邊。
沉默,依舊是沉默。
見他不動,我把杯中酒一飲而盡,挑釁道:「本尊說過會等你來打敗我,你若是就此放棄了,本尊倒是看錯人了。」
這回,他總算是轉過腦袋看著我,眼裡又亮起了從前的光芒,有不甘,憤懣。
我笑了笑,對他的反應十分滿意,便又倒了一杯酒,「需要本尊親自餵你嗎?」
不等我動作,他突然坐起來一把奪過我手中的酒,一飲而下,然後看著我恨恨道:「你錯了,我並沒有放棄。」
我莫名鬆了口氣,略感欣慰。
那一夜,魍涵虛強撐著虛弱的身子與我喝了大半夜的酒,痛快感不亞於當初對上他時的那場交戰。
我生平第一次喝出了酒的妙處與其中真正的滋味。
醉了,我們便倒頭同塌而眠,好不暢快。
翌日,當朝陽鋪滿整片無流海,金色的光照射到我的寢殿中時,我才醒來。
一眼看去,魍涵虛躺的那塊地兒已是空空如也,只剩下細碎的陽光灑在上面,微風吹過,似乎影影綽綽的光芒在舞動跳躍,頗有些熱鬧的感覺。
自打那日後,我也沒再見著魍涵虛。
我想要強如他,一定是找了個安靜的地方重新修煉去了。
再見的那日,便是我們把酒言歡共賞美景共商大業之時。
偶爾我也會去見見法清殿主,這個青煙似的人,雲霓樣的人,我生怕哪天來了一陣狂風便把他吹散了。
雖然我們是魔界,在世人眼中,魔界之人無惡不作,處處藏污納垢,但我卻覺得法清殿主是魔界最純淨的人,也許世上再沒有人比他更加澄澈純粹的人。
他毫無私心,也非臣服權利,他的一舉一動皆出自他這顆明淨的心,一切皆只為守護他所站的這片土地,他不許這裡長出多餘的雜草,不許這裡的樹木出現枯折的朽木。
後來我偶然聽說先前被送到火舌洞裡的那群魔兵,未有一個活著走出來。
或許並不是那些魔兵真的走不出來,是有人認為他們早已不該再出來玷污這片地方。
明明是在漆黑幽暗的魔界,他卻在竭力打造一片純白無瑕的淨土。
「尊上,我如約回來了。」一日,我正走到寢殿門口,一條渾身是傷的人影闖入我的眼帘。
我側首瞥了一眼,他身上的道道傷口還在往外滲著鮮血,一身衣衫破破爛爛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額前散落著凌亂的髮絲擋住了他的眼睛,我立在原地想了半天,卻怎麼也想不起是誰。
我正想出口問他的名字,他卻衝著我一笑,「屬下就知道尊上肯定是忘記我了,我是蕭艾。」
我一怔,他的笑過於爽朗明媚,差一點讓我想不起蕭艾是誰了。
現在的他與我印象中的那副面容與氣態相差甚遠,以至於我緩了半晌才反應過來。
「你是蕭艾?你不是進了火舌洞......」
我腦子裡不禁回想起那夜跪在我面前說會吹簫的蕭艾,那時他的眼神表情處處都透露著懦弱與逢迎,再加上他對我無禮,我才一氣之下把他趕去了火舌洞,我原本以為,他是再無生還的機會......
「是,托尊上的福,屬下僥倖從火舌洞出來了。」他半跪在地,朝我恭敬地行了一禮。
可那腰背,再也不是彎曲顫抖,而是筆直挺拔了起來。
我極力壓抑著心中的驚訝,點了點頭,淡淡道:「起來吧。」
可餘光還是不住往他身上飄去。
他竟然還活著,能從火舌洞出來。
既不是托我的福,也不可能是僥倖,這讓我有些難以置信,但同時,又覺得他現在順眼了不少。
他站起身,捂著腰腹的傷口,微微弓著背,似乎是傷的不輕。
「能否借尊上的地方療傷,我就在門口,等好些了,我馬上離開。」他抬眸看我,眼中閃著愧疚的神情。
我瞧著他,忽然覺得他居心不軌。
他一身傷的跑到我這裡來,難道不是故意第一時間讓我看他還活著,讓我承認當年自己看走眼了麼?
突然之間,我就覺得他那無辜的眼神下隱藏的是一種無聲的炫耀與挑釁。
「既然受傷不輕,為何不直接去找法清殿主,到這裡來難道是妄想本尊來照顧你嗎?」我轉了語氣冷冷道。
他眸色一沉,忙辯解道:「尊上誤會了,屬下曾經說過,能伴隨尊上是屬下畢生的榮幸,所以這才一時失態,想來見尊上,絕無他意。」
他話說得誠懇,挑不出任何毛病,我便也得甩下一句:「隨你。」然後闊步走開。
「多謝尊上。」他感恩戴德地朝我拱手行禮,等我走遠了,才就地坐了下來。
我坐在寢殿中,有些抓心撓肺,我不甘自己竟然真的看走眼了。
魍涵虛能從火舌洞出來,我一點都不覺得意外,可他居然也能從那裡出來,一時之間,我竟十分好奇。
當夜幕拉下來時,我無聲地走到門口瞧了一眼。
蕭艾還在那大石頭旁打坐調息,周身散著淡淡的魔氣,髒污的衣衫下隱隱露出皮開肉綻的傷口,看得我哪哪都難受。
我隨手扯了件衣裳朝他扔了過去,「把衣服換上,進來吧。」
蕭艾愣了一愣,把衣服捧在懷裡,滿眼感激道:「多謝尊上,多謝尊上。」
我嘆了口氣走到廊上的軟塌上躺下,搖了搖頭。
即使他從那火舌洞出來了,還是那副規矩乖順的樣子,實在是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