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當初我覺得魍涵虛更適合做魔尊，內心也渴望著從這宿命中解脫。
明明現在就是一個最好的機會，於我，於魍涵虛，於魔界。
但我卻仍然不願這樣輕易死去，在心臟慢慢麻痹，躍動漸趨停止時，強烈的求生意志在此刻不斷激發著我的鬥志。
即使汗如雨下，模糊了視線，我還是不願這樣倒下。
如果現在倒下，我與莫拂雲的明日之約豈非也將成為泡影。
我從不是一個失信之人。
「你還不願死嗎？」魍涵虛亦是氣力不支，卻依然不肯罷手，也不能罷手。
「本尊還不能死......」呼吸漸漸困難，眼前血霧飄灑，耳中也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聲。
我奮力支撐著一口氣，意識開始恍惚，於是乾脆閉上眼，但憑身體的直覺在戰鬥。
「尊上！」忽然，我聽見有人在叫我，不知是錯覺還現實，「你先帶尊上走，這裡交我。」
我睜開眼時，一道人影映入眼帘，他站在我面前擋住了魍涵虛的對我的致命一擊，是輪王殿主。
「輪王殿主......」我看著他莊嚴的背影有些詫異。
他怎會在此，他怎會來救我？
難道這一回我又估錯了人心嗎？
「尊上，屬下來遲了。」蕭艾的聲音在我耳畔浮動，帶著些愧疚，他扶住我，往外走。
魍涵虛一掌打來，「今天誰也不能走！」
「今天只要我在，誰也動不了尊上。」一向說話和善的輪王殿主，現在有了幾許怒意。
蕭艾扶著我往外走，輪王殿主斷後與魍涵虛邊戰邊退。
「來人，攔住他們！」魍涵虛一聲令下，大批的魔兵圍了上來。
未曾想魍涵虛在魔界也有了一呼百應的實力，想必首戰時他帶去春歸山的半數魔兵多半是尚未歸順於他的，他從來都沒放棄想取代我，即使是在關乎魔界存亡的這一戰里。
這一切我都曾心中有數，這一天我也不是未曾設想過，只是當這一切真的發生之時，心中卻隱隱苦澀，說不出的淒切茫然。
「尊上，您支撐住，屬下這就帶你殺出重圍。」意識縹緲中，蕭艾的聲音還在斷斷續續地響起。
我拍了拍蕭艾的肩膀，看著眼前氣勢洶洶的魔兵，對他道：「放下本尊，你與輪王殿主還能活。」
直到這一刻，我仍然不願承認蕭艾是對我有情有義。
我倒寧願他是為了自己才救我。
這樣我才不必帶著遺憾死去。
蕭艾把我背在背上，語氣堅定，「尊上，只要蕭艾還有一口氣，就絕對不讓人傷尊上半分。」
說完，運氣上手，氣勁轟開周圍三尺的魔兵。
塵煙遮眼，血濺四方，蕭艾比我想像的似乎更強一些。
輪王殿主在後阻擋魍涵虛，蕭艾步履堅定往前走，踏屍而行，開出生道，周身魔氣涌著肅殺之氣。
「我曾那樣待你，你大可不必為救我陷入困境。」一出聲，牽動心脈，我嘔出一口血沫，伏在蕭艾肩上說。
血跡一點點順著他的肩膀蔓延，漸漸染紅他的整條臂膀，他似無知覺般，一往無前，邊殺邊道：「尊上也曾救過我，如果能替尊上而死，我甘願。」
我輕輕嘆息了一聲，閉上眼不再說話。
我曾對他不屑一顧，認為他是為了自己活得更好而攀附我討好我。
為什麼偏偏要在最後讓我知道，他對我是真心，是真意。
而我錯識了魔心，也錯估了自己的無情。
若是我真的能無心無情，現在也不會這般悵然若失，心頭苦澀。
「尊上，再堅持一下，我們很快就能到安全的地方了。」蕭艾的聲音夾著慘叫哀嚎，在耳邊漸遠，遠得好像是沅水那頭飄來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等我再度有了意識，自己正躺在寢殿的床上。
我的身體和腦袋都很沉，呼吸也很艱難，以至於像睜眼這樣簡單的動作也難以做到。
「蕭艾。」我輕輕喚了聲。
一雙溫暖的手伸過來握住我的手指，隨後是蕭艾略帶顫抖的聲音，「尊上，我在，我在......」
「你沒事就好。」我用另一隻摸了摸他的手臂，沒有血腥味和濕濡的血液，看來是換了衣衫，他知我不喜寢殿裡沾染血污，「輪王殿主呢？」
輪王殿主曾說無論是我還是魍涵虛做魔尊，都於他無礙，我也曾迂迴問他會站在我這邊還是魍涵虛那邊，當時的他並未表明立場，我以為如他魔身佛心，就算不幫魍涵虛亦不會助我，到底還是我錯了。
「輪王殿主很快就來了。」蕭艾說，像是安慰我又像是安慰他自己。
我聽得出他的氣息不穩，心緒不寧，他也沒有把握。
「如果來的不是輪王殿主，你便躲進我閉關的那間石室內，我教你進入的口訣。」我交代他，「那裡有我設下的術法結界，就算是魍涵虛也無法破。」
如果我死了，輪王殿主也沒能脫逃，等魍涵虛上位，蕭艾也活不了，如果最後還能救他一命，就當是我為當初看輕他而道歉。
蕭艾道：「我絕不會獨自苟且偷生。」
我笑了笑，「你從前不是最怕死的麼？怎麼現在又不怕了？」
生活在弱肉強食的魔界，生來體弱的他是如何在魔界生存不難想像，一個怕死到可以向強者搖尾乞憐丟掉自尊只為活著的人，何嘗又不是另一種強大，只是當初我未透析這種行為。
「是尊上讓我不再懼怕死亡。」他道：「尊上曾說，只要我從火舌洞出來，尊上身邊就只會有我一人。」
我終於有點力氣慢慢睜開了眼，看向他，蕭艾的臉上掛滿著淚水，嘴角還有未擦乾淨的血跡，他咬著嘴唇，跪在床邊低著頭壓抑著自己的哭聲。
我伸過手去，用指尖輕輕擦了擦他臉上的淚水，心下沉重。
現在我如何說得出，當時那句話只是我無心之言。
因為我自始至終都不覺得他能活著出來，偏偏是這一句話，讓他浴火重生，再一次站在我面前。
「尊上。」我的手指觸到那冰涼的淚水時，蕭艾驚詫地猛然抬頭看我。
「本尊還沒死，你在哭什麼？」我收回手，微笑地望著他。
他溢滿眼淚的眸子裡倒映出我那張帶笑的虛弱臉龐，大概我從未露出過這樣的笑容，所以蕭艾臉上帶著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按住胸口，靠著根基與修為撐著的最後一縷搏動也在慢慢平息。
「能最後再為我吹奏一曲嗎？」沒想到最後，我竟然心生了不舍。
最後終究是愧對了魔界，愧對了別人的真心，也愧對了自己。
「好。」蕭艾握住我的手，微微點點頭，眼角還在不住地往下滴著淚水。
我半眯著眼眸，忽覺這淚珠比世間任何珍寶靈石都更美麗動人。
至少，在魔界，我這是頭一回見。
我放鬆了心情，靜等著死神的到來，沒想到最後能死的這般平靜，這一刻，我突然想到前任魔尊，想到他說的話。
或許他當初與我現在是同樣的心情，所以我也不禁想伸手去摸摸蕭艾的頭。
「尊上......」忽然，蕭艾湊了過來，柔軟的唇落在我嘴角，我正想推開他，卻見他眼中溢出一滴淚落在了我的眼裡。
我不由得眨了眨眼，蕭艾又趁勢完全覆住我的雙唇，一道淚順著他的臉頰嘴角滑入我的口中，帶著一絲淡淡的鹹味，還有悲傷。
我本該生氣，即使是在這樣命懸一刻的時候，但對上他的眼，我卻無論如何也氣不了，只剩下酸澀與無奈的淒楚。
為何我會感覺到如此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