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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沖喜第125天 陛下走好

2024-08-22 23:10:18 作者: 繡生
  上京。

  李蹤已經罷朝數日,這?幾日裡,誰也不見。

  文武百官急的團團轉,膽子小的已經收拾了細軟,將家眷老小暗中送出了上京避難、若不是頭頂上還有?烏紗帽,恨不得自己也一起跑了。

  永安王要起兵之事?,如今上京城裡已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那篇檄文言辭犀利,姿態決然,顯然已經是做好了一切準備。

  只差起兵打回來了。

  如今京畿三州都落入了永安王手中,一旦起兵,拿下上京只是時間問題。

  京中權貴官員擔憂著前程,坊間百姓卻是歡呼著,巴不得永安王早日打回上京,改朝換代。

  反觀矛頭直指的?皇帝,卻是一連數日沒有?動靜。

  求見的?文武百官一茬接著一茬,他卻全部拒了,整日待在宮中,仿佛對外頭的一切一無所覺。

  如此僵持數日,冀州已經在點兵備戰,而這?個時候,皇帝才命令常侍崔僖持了一封聖旨當朝宣讀,那聖旨乃是一道徵兵的旨意,命兵部下發徵兵令,徵集人手抵抗永安王接下來的攻勢。

  聖旨一出,滿朝譁然,一眾朝臣都暗中猜測皇帝莫不是已經瘋了。

  過了這?麼些時日才想起來徵兵?

  先?別說能不能徵集到足夠的?兵力了,以皇帝以及先帝如今的?名聲,在這災年再強行徵兵,恐怕只會引起陣前譁變。

  簡直就是自尋死路!

  此事傳到民間,李蹤的?「昏君」之?名又上一層樓。

  無數文人撰文諷刺,無數百姓唾罵。

  聖旨傳下去,卻根本無人執行。兵部尚書戚邵直接摘了官帽扔到地上,怒聲道:「這?兵部尚書的位置誰愛坐誰坐,老子不幹了。」

  他想這麼幹很久了。

  武將崇尚的?是實力,六部當中當屬兵部最親近永安王,與北疆打交道也最多。自從戚邵知曉了皇帝對永安王的?所作所為之後,這?口氣就一直憋到現在。

  為人臣者,可為君分憂,可為民肝腦塗地。

  可這一切的?前提是君主賢明,值得他效忠。

  如今的?皇帝顯然不是。

  有?了戚邵開頭,罷官不上朝的?臣子越來越多,所有?人都在等永安王出兵,等著那最後一刀落下。

  「今日又辭了幾個?」李蹤披髮赤足站在窗邊。

  「五個。」崔僖躬身回道。

  「都准了。」

  「冀州那邊呢?」

  「永安王親自領兵殺回上京,一路上無數百姓聲援,送糧參軍的?都有。」

  「不愧是北昭的戰神。」李蹤輕聲嘆息,眼神卻很深。

  「神策軍亦有十萬,可要臣召入宮中護衛?」

  「能擋幾日?」李蹤問。

  崔僖沉默片刻,道:「若永安王不強攻,至多半月。」

  他沒說的?是,若是強攻,恐怕最多只能抵擋三五日。

  但李蹤顯然早已料到,擺了擺手,聲音輕飄飄的?:「不必費那力氣,先?帝造的?孽夠多了,朕就少造點罷。」


  說完擺了擺手,示意崔僖退下。

  沒了話語聲,偌大的太干宮靜悄悄的?,就只剩下三兩內侍。李蹤從前很?喜歡熱鬧,他害怕一個人獨處的?孤獨感,無論去哪兒都喜歡帶著大隊的?侍從。但如今也是他親自將那些內侍遣散,只留下零星幾人伺候。

  於是也就沒人瞧見他的?狼狽。

  他赤足走向殿外,衣擺拂過地面,輕悄悄沒有聲響,像一隻奔赴死亡的幽靈。

  赤足走到廊下,寒風將衣擺吹得鼓脹,他似感覺不到冷意,只仰頭看著頭頂一方天空,輕聲說:「就快了。」

  ***

  永安王帶兵抵達上京那一日,已是三月中。

  持續了數月的?寒冬終於現了頹勢,風雪停歇,冰消雪融。沒化盡的雪堆里,有?嫩綠的?新芽顫巍巍地冒了頭。

  早春已至。

  二十萬大軍駐紮城外,將整座上京城圍成了鐵桶。朱烈在陣前喊話,讓守軍放棄抵抗,開城門受降。否則三日一過,便要強行攻城。

  守城門的兵卒乃是神策軍,只聽從於皇帝與崔僖的?命令,守將瞧著城下的?氣勢雄渾的?軍隊,強忍著畏懼,下令所有?人堅守城門。

  倒不是他對皇帝有?多忠心,而是他害怕崔常侍知道他沒守住城門,會先?結果了他。

  城樓上的?神策軍戰戰兢兢守著城門,城中卻是一派安然,城中百姓沒有半點擔憂,對他們來說,換永安王當皇帝,比如今這?個昏君要好太多。

  唯有皇宮之中瀰漫著恐慌。

  不知有多少宮女內侍已經悄悄收拾了細軟,準備等夜晚逃出宮去。

  偌大皇宮裡,喧囂又安靜。

  李蹤獨立亭中,靜靜等待著什?麼。

  良久,一道黑色人影匆匆朝他走來,正是隱龍衛統領,他單膝跪下,道:「太傅大人已經入宮。」頓了頓,又道:「上京城遲早守不住,陛下不如隨屬下離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李蹤卻是擺手:「朕心意已決,不必再勸。」他將一枚令牌扔給統領:「這?是隱龍衛的調令,從今以後,便沒有?隱龍衛了。這?是你替朕辦的?最後一件事。」

  隱龍衛驚疑不定:「陛下?」

  代代隱龍衛都只效忠皇帝一人,皇帝一句話,可叫他們赴湯蹈火,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緣由無他,不過是因為每一個被選中的隱龍衛,家人都被暗中控制著,若敢有二心,家人便會被立即處決。

  而皇帝手中的令牌,不僅可以調動隱龍衛,也能幫他們放出被困的家人。

  「走吧。」李蹤卻仿佛累極了:「朕想獨自待著。」

  統領收起令牌,朝他磕了三個頭:「陛下保重。」

  李蹤繼續等在亭中,目光望著曲徑的?盡頭。

  今日沒下雪,太陽從厚重里的?雲層里鑽出來,明亮的?光照的人暖洋洋的?。不知過了多久,一道雪白的身影從那暖洋洋的?光里走出來,向他靠近。

  然而只有親自試過才知道,那不是溫暖的?光,是冰冷的雪。

  韓蟬還是那一襲白衣,唯一不同的?是,今日他腰間掛了一把劍。

  李蹤目光在他腰間頓了頓,接著若無其事地迎上去,與往日沒有?任何不同,親昵的喚「老師」。


  韓蟬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很?快又舒展了眉心:「陛下可知外頭的光景?」

  李蹤不答反問:「老師可是從御書房來的?」

  韓蟬說:「二十萬大軍兵臨城下,陛下已無退路。」

  李蹤說:「老師沒有找到玉璽吧?」

  他嘴角翹起來,似帶了點得意。

  韓蟬終於結束了雞同鴨講,神色冷漠:「你將玉璽藏起來了?」

  「藏起來了。」李蹤湊近他:「老師想知道朕藏在哪兒了嗎?」

  韓蟬當然想,他今日入宮,為的就是傳國玉璽。永安王是先太子遺腹子,但身世再如何名正言順,沒有傳國玉璽也要遭人詬病。

  他要拿到玉璽,親自將之?獻上。

  「你何必再做困獸之鬥?」韓蟬神色並無波瀾,瞧著他的?眼神愈發冰冷。

  李蹤露出一絲失望之?色,指尖觸了觸他抿直的唇角:「朕很?不喜歡這個表情。」

  又說:「朕不會告訴你的?,你拿不到玉璽,也做不成丞相。」

  他一雙眼似要將韓蟬看?穿:「這?是老師一直以來的夙願吧?君臣相合,即便做不成情人,百年之?後史書上也有?你與李巽的?名字。即便李巽早就死了,你也要扶他的?兒子登位,達成夙願。」

  「不過昌縣兩月相處,你就這麼愛他?」

  他眼眶發紅,笑的?眼淚都要出來了,拽著他寬大的?袖子:「人死了這?麼多年,你就為他白衣戴孝這?麼多年?」

  沒料到忽然被他戳破藏在心底的?隱秘,韓蟬古井不波的臉終於有了怒色:「你查我?」接著又甩袖嗤笑一聲:「你懂什?麼?」

  「我是什麼都不懂。」手中的袍袖抽走,李蹤虛握著空無一物的手心,低聲喃喃。

  他若是懂了,如何會死守這?個人,耗盡一生悲喜。

  韓蟬卻不願意再與他浪費時間,拔出腰間長劍,劍尖抵著他的?心臟,冷聲道:「玉璽在何處?」

  李蹤睫羽微顫,抬眸看他,卻並不驚訝。他勾唇笑起來,手掌卻握住鋒利的劍身:「我與老師相識十七年,老師可曾有一點憐惜我?」

  而不是全然出於利用。

  「沒有。」韓蟬被那隻手上滴落的淋漓鮮血刺了眼,聲音卻愈發冰冷:「李干害死殿下之?後,我就暗中籌謀著為殿下報仇。」他露出罕見的?笑容,卻極盡殘忍:「單純殺了他怎麼能叫他痛苦,他這?樣的人,只有以牙還牙,以血還血才能叫他感到切身之痛。」

  說到此處,他似想起什?麼,眼中嘲諷愈盛:「你知道我是如何知道永安王的?身世嗎?」

  劍尖往前,刺入單薄的?胸口。他對胸口溢出的鮮血視而不見,反而眯起眼陷入愉悅的回憶中:「李干把我當成了心腹,在臨終之?前屏退所有?人,告訴了我永安王的?身世。讓我儘早將之?剷除,幫你穩固帝位。」

  多麼可笑啊?

  李干不知道何時得知了這?個秘密。但彼時李鳳歧已經是統領北疆的?永安王,他不僅動不了他,還得將人供起來。但死前又心有?不甘,於是留下了韓蟬,交給他一道遺旨,讓他替李蹤剷除荊棘。

  可李干不知道,李蹤弒兄、甚至他自己早早被酒色掏空身體,都是他一手所策劃。


  於是他悄悄在李干耳邊吐露了這?個秘密。

  李乾死的時候,眼睛瞪得快要脫出眼眶,死不瞑目。

  回憶起當時李乾的?表情,韓蟬愉悅地勾起唇:「你說他可不可笑?」

  李蹤點頭,似感覺不到胸口的疼痛:「原來這麼早,老師就開始謀劃了……」

  他輕聲嘆息,又並不意外。

  韓蟬這?個人,智多近妖,走一步看三步,似山間精靈鬼魅,看?得見,卻永遠摸不著。

  「不必再拖延時間了。」韓蟬自回憶中抽離,冷眼看他:「交出玉璽,我饒你一命。」

  說著,手中劍又入一分,毫不留情。

  李蹤悶哼了一聲,卻是眼也不眨地看著他:「我告訴你,玉璽在哪……」

  韓蟬聞言正要拔劍,卻不料他雙手握住劍身,將鋒銳劍身全然送進了身體裡。韓蟬一驚,下意識後退,李蹤卻握緊了劍朝他逼近,將他抵在了廊柱之上,那柄長劍穿過他的?心口,透背而出。

  「你早就不想活了。」韓蟬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

  這?一刻,李蹤先?前的?所作所為,他終於想明白了。

  他在尋死。

  李蹤笑了笑,趁著他無法再後退,伸手輕輕抱住了他。

  韓蟬蹙眉欲要推開他,卻聽他在耳側輕聲說:「老師不想知道玉璽下落了?」

  於是韓蟬便僵住了身體。李蹤心滿意足地擁住他,下巴親昵地擱在他的?肩上蹭了蹭。若不是那柄穿心長劍橫亘中間,這?就像一個真正的擁抱了。

  這?是他午夜夢回才敢做的?親昵舉動。

  滿足的?嘆息一聲,李蹤在他唇角輕觸一下,然後說:「玉璽就藏在我最喜歡的那間屋子裡。」

  韓蟬推開他,面色微怒:「你耍我?」

  「老師這?麼聰明,稍微想一想就知道是哪裡了。」李蹤跌坐在地上,仰頭望著他笑,臉色蒼白如紙。

  韓蟬眉間蘊了一點戾氣,再次提劍指向他,但見他神色全然不懼,知曉逼問已經無用,索性扔了劍,朝著太干宮的方向而去。

  只要這?玉璽還在宮裡,一間間地搜,總能找到。

  李蹤瞧著他毫不留戀的?背影,嘴角的?笑容一點點凝滯,最終扯平,回到了沒有表情的?模樣。

  他捂著心口,艱難地站起來,踉蹌著朝鼓樓走去。

  崔僖在此時現出身影:「陛下要去何處?可要臣幫忙?」

  他似乎全然忽略了李蹤的?狼狽與傷勢。

  「崔愛卿來得正好。」李蹤也不訝異,喘了一口氣,說:「扶朕去鼓樓。」

  崔僖應了一聲,也不曾多問一句,攙扶著他往鼓樓走去。

  鼓樓在皇宮東南方向,是皇宮中最高的?建築物。凡是入宮之?人,絕不會忽略那座高高的?鼓樓。

  李蹤的?二哥便是自鼓樓上一躍而下,得到了自由。

  兩人登上鼓樓時,李蹤幾乎快要說不出話了,胸口鮮血染紅了明黃的?龍袍,也染了崔僖滿手,卻誰也沒有在意。

  李蹤坐在地上,背靠著鼓樓的圍欄,目光遠遠望著皇宮外的?層疊屋頂,沉默片刻,方才道:「你走吧,朕想一個人待會兒。」

  崔僖朝他一躬,恭敬應了是,方才轉身下去。

  帶他下了鼓樓,李蹤費力將角落的木桶推倒,在懷中摸出染了血的?火摺子,笑了笑,將之?扔到了地上……

  崔僖站在鼓樓之下,聞到空氣里濃烈的?火油味道。他仰頭看?去,瞳孔里映出沖天的?火光,轉瞬便吞噬了那瘦削的?身影。

  他神色並無波動,只拱手一揖,輕聲道:「陛下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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