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枝勉強睜開眼睛,眼前一片朦朧,卻依稀勾勒出熟悉的面龐,恐懼在此刻全都消散,她啞著嗓子:
「陸靳野,你怎麼才來啊!我都找你好久了!」
陸靳野用隨身帶著的帕子將她面頰的水漬擦拭乾淨:
「是我不好,我來晚了。」
陸靳野眼尖,看見栓在宋枝手腕上的絲帶,眼中閃過慍怒,卻很快掩藏下來,剛要開口,兩隻草編螞蚱掉出來。
他一眼就看出了這樣的東西是誰的手筆,只能慶幸蠍尾洞離那片密林很遠,沒什麼毒蟲,否則,他不敢思考後果。
「好了,今晚只能在這湊合一晚了。」
陸靳野抱著宋枝護著她的後腦鑽進洞穴,又找來一些乾草燒起來,洞穴里開始發散著熱意。
宋枝頭昏腦熱,卻被熱意催得清醒了幾分,她緩緩抱住陸靳野精瘦的腰,感受著凸起的肌肉和凹下去的線條在她的觸碰下一顫:
「我聽說你生病了,但是到處都找不到你……」
「你知道嗎,你不在的時候舉辦了吃新節晚宴,還有味道很好的甜米酒,可惜你沒喝到……」
陸靳野脫下外衫將宋枝包裹住,自己靠牆坐下,順手就將她抱在懷裡,冰涼的唇貼在宋枝的額頭上:
「甜米酒沒喝到不要緊,我有枝枝就可以了!」
可能是有些發燒的原因,宋枝後面說的話顛三倒四的,很快就陷入了昏睡之中。
陸靳野看著懷中女孩安靜卻不太安穩的睡顏,小心翼翼地解下她腕上的彩色絲帶,生怕驚擾了懷中人,剛想順手扔進火堆里燒了,思考片刻卻揣進了懷裡。
那兩隻螞蚱倒是沒逃過一個死,落在火堆里,外表燒得焦黑,內里卻有什麼東西在緩慢蠕動,最後也只能化為灰燼。
陸靳野用鼻尖蹭了蹭蘇吟,視線掃過她被踩過的鞋面,苦艾的香氣肆意,嘴裡輕輕哼著童謠:
「亮微微,蟲蟲飛,風呀風呀輕輕吹,枝枝寶貝打瞌睡……」
「水清清,魚魚游,儂呀儂呀慢慢跑,等等郎君打新棗……」
枝枝果真還是太耀眼了,哪兒都有人想要覬覦她。
又是彩帶,又是螞蚱,還踩鞋面,都不敢想若是在城裡,宋枝該有多少追求者。
不過,他認定了宋枝,決計不可能放手的,陸靳野想。
……
再次醒來的時候,宋枝睜開眼就看見了乾淨整潔的衛生所,自己正躺在內室裡面,架子上的藥水已經輸了一半了。
周圍很安靜,衛生員穿著白大褂過來測量了一下宋枝的體溫:
「溫度降下來了,在觀察一下,藥水輸完了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宋枝嗓子有些啞得說不出話,原本她還想問陸靳野人去哪了,結果還沒開口,衛生員就離開去看顧其他的病人了。
於是沒辦法,宋枝只好閉著眼休息。
誰知她唇上落下輕輕一個吻,宋枝睜開眼的瞬間發現是陸靳野,除了眼下一片青黑,精神頭倒還不錯。
甚至還有心情跟她說笑話。
「在找誰呢?背著我在外頭有人了?」
陸靳野看著面色蒼白的宋枝,心疼地摸了摸她的額發。
宋枝剛想說話,一道哭音傳了進來,偏過頭看去,阿青站在門口的位置,不停地哭,哭得眼睛跟個核桃似的還止不住。
她有些不明所以,看向陸靳野尋求答案。
陸靳野則是安慰她無事,掖了掖被角,隨後將阿青一把拉了出去。
發生什麼事情了?
宋枝隱隱約約聽不真切,時有時無的聲音也拼湊不出一個完整的真相。
直到陸靳野進來說他姐姐有事情派人喊他過去,很快就會回來,最後又揉捏了一下她的手,在她的額間親吻了一下,才匆匆離開。
宋枝睡不著,偏過頭去看窗外的樹蔭。
一陣腳步聲嗒嗒嗒地進來,阿青的聲音破碎而尖厲:
「宋知青,求求你,能不能讓陸阿哥不要懲罰阿生……」
阿青淚流滿面,身影都有些站不穩了:
「阿生不是故意的,他那麼喜歡你,怎麼會把你丟下呢?是因為當時山上起了霧障,不小心因為腳滑差點摔下山崖,才落後了你幾步,然後你就消失不見了,他沒有陸阿哥的本事,分辨不清楚你的方位,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宋枝拿了衛生紙遞給阿青,看她哭得梨花帶雨,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也有些不忍心:
「你說的懲罰是什麼?」
不知道什麼樣的懲罰讓這丫頭哭成這樣,但想來一定不輕鬆!
「陸阿哥說,要把阿生流放了!」
阿青眼中的划過一抹細微的光亮,卻又很快隱藏在那淚水裡:
「阿生自小就跟陸阿哥一起長大,他怎麼能這麼狠心呢?宋知青,你有沒有事,我代阿生給你道歉行不行,我不能沒有阿生的!」
衛生員聽到聲響匆匆過來,看見穿著苗服的阿青也知道不好交涉,便只讓她小聲一點,隨即看輸液瓶差不多了,略微等了一會,幫宋枝拔了針頭。
宋枝躺得腰酸背痛的,聽阿青說話像是聽天書:
「流放?什麼流放?」
她聽得雲裡霧裡的,卻還是強站起身子:
「邊走邊說吧,我要是能幫著說兩句,就肯定能幫忙,若是說服不了,我也沒辦法!」
宋枝覺得阿青就是小孩子心性,什麼情緒來得快也去得快,看重誰就拼命幫忙,也是率真可愛的苗族姑娘。
阿青似乎有些忌諱,好半晌才低聲道:
「流放,就是把他送到沒去過的深山野林的禁區,讓他一個人等死。」
宋枝愣住了,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啊?」
外面的陽光稍稍有些刺眼,阿青讓宋枝走在自己的後面:
「你走在我後面,陽光很曬,你在我的影子裡會好些。」
走了一會,阿青又道:
「你不知道,春祭山只是群山的一座小山,我們這邊大山綿延數百里,看不到盡頭,也荒無人煙,因為陽光和雨水都充足,林子都是遮天蔽日的密林,毒蟲和有毒的植物很多,有些地方因為去得少,還會形成沼澤和瘴氣,外人一經涉足,就再也出不去。」
宋枝知道這裡山高路遠,不通什麼道路,沒想到竟然這麼誇張,同她之前聽說過的哀牢山和神農架密林,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是,阿生只是不小心跟丟了我,我也沒事,應該也不至於用這麼重的刑罰吧?」
宋枝聽得背脊一陣發麻,也覺得這樣的處罰實在太過。
阿青苦笑道:
「但是那是陸阿哥下的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