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痛

2024-08-22 23:54:38 作者: 玉寺人
  28痛

  你從未見識過什麼叫真正的敗類。

  白尋音記得她家裡出事那年自己尚未初中畢業,在臨近中考那幾個月最緊要的關頭裡,一向溫馨的家莫名成了一觸即發的『戰場』,時時蔓延著季慧穎同白鴻盛因為意見不合所引發的爭吵。

  再後來,她們就從城南的景苑搬到現如今這所距離林瀾三中不遠,但位置偏僻小區老舊,絕對算不上『舒適』的阿郡胡同。

  這裡比不上原來所住的景苑,離城市裡繁華的商圈更是相距甚遠。

  除卻晨昏定省的高峰期,其餘時間都是沒什麼人的。

  因為清冷偏僻,所以省錢。

  喻落吟也是和白尋音在一起後,才知道林瀾還有這麼一個逼仄寂靜的小區,小胡同,這裡竟還有一個單獨設立的公交車站。

  除了他們兩個以外沒人下車,大風大雨的,倒是絕佳的說話時機。

  無人打擾,只有他們兩個人『獨處』的說話時機。

  風雨和悉悉率率的雪作伴又算什麼?

  在喻落吟說完那句勉強的道歉後,兩個人之間足足沉默了將近有一分鐘。

  近乎令人窒息的沉寂氛圍里,喻落吟被雨水浸透的黑眸費力的睜開,一眨不眨的看著眼前面色蒼白的姑娘。

  白尋音面無表情的看著他,任由自己擋在她身前阻礙了這條狹窄的路。

  聽了喻落吟的道歉,她眼睛裡依舊一點情緒都沒有,就像在聽一個冷笑話。

  喻落吟本來『信心滿滿』的內心像是充了氣的氣球,被這寒芒一樣的眼神一戳,內里的氫氣登時煙消雲散,只留下軟趴趴的皮囊。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白尋音說不出來話,但眼睛裡所表達的情緒他好像能懂一樣——你說完了麼?

  喻落吟怔愣片刻,勉強扯起一個笑容,沒皮沒臉的裝作看不懂,不依不饒的繼續搭話:「你好歹回我一句?」

  於是白尋音微不可查的輕輕嘆息一聲。

  她別過頭去,自顧自的跑到了不遠處一處稍稍能遮雨的屋檐下,不打算繼續和喻落吟暴露在風霜雪雨中傻子似的大眼瞪小眼。

  少女奶白色的羊絨大衣都已經被雨水打的濕透了,隨著她的動作,衣角沉甸甸的掠過喻落吟的指尖,他回神也跟了上去。

  一前一後的跑到了屋檐下,喻落吟就看到白尋音拿出了手機,被凍的通紅的手指隨手抹了一下屏幕上冰涼的雨水,而後有些僵硬的打著字。

  白尋音:[我記得你以前跟我說過,林瀾這見鬼的天氣,你習慣在課桌里備著一把雨傘。

  ]

  喻落吟見著,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

  那還是他們剛確定關係不久之後,放學後天空下起了毛毛雨,林瀾人大多都習慣了雨天,這種毛雨天氣鮮少有人打傘。

  喻落吟卻一絲不苟的打著,還非把無所謂的白尋音也拽到傘下,長臂攬著她的肩膀吹毛求疵的道:「這雨天煩死人了,又濕又粘人,在林瀾住不常備著一把雨傘就是二百五,我課桌里就三百六十五天放著一把……」

  回憶戛然而止,配合著現如今的場景……

  做作的讓人發笑。

  白尋音眼眸微垂,唇角不知是否勾起了一個諷刺的弧度,平靜的繼續打字——

  [你怕我感冒,怎麼不把傘拿出來呢?

  ]

  喻落吟垂在身側的手指都尷尬的蜷縮了一下,他定定的看著白尋音。

  以前從來沒發現,安靜的小姑娘實際上剔透的字字珠璣,他還蠢到以為她只是單純聰明,溫和的全無鋒芒。

  現在看來,他錯的一塌糊塗。

  白尋音是典型的揣著明白的悶嘴葫蘆。

  [你道個歉,前奏都要騙個人,真的很有意思。

  ]白尋音抿唇笑著,平靜的在手機里打下一行行的字,最後伸給喻落吟看——

  [我已經不能判斷,你對我說沒說過實話了,包括這個道歉。

  ]

  [喻落吟,不用勉強自己屈尊降貴。

  ]

  [還有幾個月就要高考,麻煩你別再打擾我了。


  ]

  白尋音說完最後一句,仿佛被水色洗過的茶色雙眸抬起,深深的看了一眼喻落吟後轉身離開。

  她纖細的背影筆直,走的飛快。

  這次喻落吟站在原地目送著,沒有賴皮的繼續追上去。

  雨勢已經由驟轉輕,小了不少,只余淅淅瀝瀝的小雨,敲打在頭頂上方屋檐的聲音卻富有節奏感的清脆,倒是好聽。

  喻落吟漫不經心的聽著,眯了眯眼。

  ——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與你躲過雨的屋檐。

  或許人性本賤,白尋音越是討厭他,他越是覺得那雙冷淡的眸子裡隱隱的火光尤為吸引人。

  小姑娘心智堅定,可惜尚且稚嫩,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敗類』。

  也不知道被引起興趣的男生『變態』起來有多執著。

  ……

  雨停了。

  第二天上課的時候,喻落吟不知道因為什麼破天荒的沒來。

  於深沒接到請假電話,走進教室看到那位置空著就皺了皺眉,他不知道在問誰的喊了一句:「喻落吟呢?

  誰看到他了?」

  教室里安靜了下來,沒人說話。

  ——實際上於深這已經是後知後覺了,眼瞅著要中午休息了才發現人不在……可喻落吟從早自習就沒來。

  快要一分鐘的時間,周新隨才懶洋洋的接茬:「老師,喻落吟昨天沒帶傘,好像是有點感冒了。」

  於深蹙眉看著他:「你怎麼知道的?」

  周新隨聳了聳肩:「因為他把傘給我了。」

  ……

  一片忍俊不禁的竊竊私語中,隱約能聽到於深牙齒咬的咯吱作響的聲音。

  他黑著臉撂下一句『先看卷子』,然後走到教室外給喻落吟打電話。

  忍氣吞聲的打了兩三遍,盲音響著直到結束,沒人接。

  於深腦殼裡的火氣『蹭』的一下竄的更旺了,他用力撥通了喻落吟母親顧苑的電話——不出意外,也沒人接。

  於深深呼吸一口氣,揉了揉疲乏的太陽穴,又有些頹然。

  現如今自詡為成功人士的父母大多都在事業上升期,忙的恨不得能有影分身一樣的團團轉,忽略家裡人是常規操作,於深對這樣的事情司空見慣。

  尤其是在少年十七八歲的這個年齡段,高三,升學,本該是最受人關心的一個階段,有些家長卻總用『你已經是個大人了』的眼神和教導強行安給孩子,以此來慰藉自己的失責。

  不少學生,在高三這個時間段都會因為家庭的原因受到影響。

  於深知道喻落吟家裡的情況,也知道顧苑是科學院現如今的紅人,但是……孩子據說都淋雨感冒了,當家長的不給請個假也不接電話麼?

  荒唐,看來這年頭父母自身再怎麼優秀,在教育孩子這方面『無證上崗』也愁人。

  於深自己家的孩子也是十六七歲的年紀,思及於此將心比心,就不禁有些憤懣。

  他回到教室上課時都不免有些火氣沖天,把在座各位學生嚇的一愣一愣的,大氣都不敢喘——大家都是用『這是上午最後一節課上完就能去吃飯了』的盼頭熬完這節課的。

  然而最令這群跳脫的崽子生氣的還在後面,於深進行了慘無人道的壓堂。

  「都等會兒再走……你們這都是什麼表情?

  讓你們多留兩分鐘能掉塊肉?

  一個個沒出息的——周新隨,你知不知道喻落吟家住哪兒?」

  話題轉變的太快,讓班級里的同學都猝不及防的一愣。

  周新隨把剛剛看著的手機往裡推了推,面不改色的『嗯』了聲。

  「那好,你趁著中午休息的時間去喻落吟家裡看一趟,他和他母親都不接電話,我擔心別在家裡暈了沒人給叫救護車。」

  於深難得幽默了一下,在講台下一片『嘿嘿』的笑聲中又板了臉——

  「順便把今天上午物理講座的筆記帶著給喻落吟講講,這馬上要第一次模擬考了,還不著急不著慌的,心可真夠大的!其他人還有臉笑?

  你們所有人都是!」


  「老師。」

  周新隨想了想剛剛喻落吟給自己發過來的微信內容,鳳眸微轉,慢吞吞的說:「我上午筆記記得不怎麼全,而且我物理沒白尋音好……讓她去行麼?

  我把地址告訴她。」

  喻落吟給他發來的微信上寫著:[想辦法讓白尋音過來給我送筆記。

  ]

  感情這貨刻意的不上學不請假不接電話,就是為了這個,周新隨忍不住有點鄙視。

  白尋音沒想到這事兒繞來繞去還能跟自己有關係,握著筆桿的手一時之間都僵住了。

  而於深也不那麼在乎到底是誰去『家訪』給生病的同學送個筆記這種小事兒,周新隨還是白尋音在他眼裡都一樣。

  他聞言只說了句『那白尋音筆記記得全就她去吧』,然後一句『下課』使得周圍學生猶如脫了韁的野馬,吱哇亂叫的全都衝出去了。

  鬧鬧哄哄間愣是沒給白尋音拒絕的機會。

  她不免有些惱怒的回頭看向周新隨。

  後者聳了聳肩,無視了白尋音的眼神和阿莫絮絮叨叨的鄙視,只把地址寫了個紙條扔在白尋音桌上後就離開了。

  「他這是什麼意思啊,真他媽就是一丘之貉!」

  阿莫看著周新隨高瘦的背影消失,氣的直用鼻孔出氣:「音音別去,就讓喻落吟去死得了。」

  白尋音也是這麼想的,於是她放下手中的字條,就打算和阿莫去食堂吃飯。

  只是誰知道於深還不放心的殺了個『回馬槍』——

  「白尋音,你順便把這個帶去給喻落吟。」

  於深折回教室,見到白尋音還沒走,非常驚喜的把手中一本破舊的練習冊塞給她,呼哧帶喘:「三十七頁有道題全年組理科老師研究了一下都找不到標準答案,你讓喻落吟交給他母親看一下。」

  喻落吟的母親?

  白尋音眉頭微蹙,在於深離開後翻開這本練習冊看了看,三十七頁有一道被紅筆圈上的化學題。

  打眼一看,就知道是頂頂難解的難題。

  只是……喻落吟的母親不是物理老師麼?

  白尋音想起之前他給自己裝訂過的那本練習冊,有些黯然的垂了垂眼睛。

  半晌後,她給阿莫打字,叫她自己先去吃飯。

  於深一再強調著讓自己過去,現如今也趕鴨子上架不得不去一趟了。

  周新隨給的紙條上面寫著的地址是『藍江小區』,這是三中的學區房,離學校很近,也就坐一站車就能到的距離。

  沒想到喻落吟居然住的是學區房。

  白尋音披上外套,拿著於深交給自己的練習冊和筆記,輕車熟路的找到了喻落吟的住處。

  對著『2103』戶大門,她敲了半天沒人應,便不禁蹙了蹙眉——現在是真的可以有充分理由懷疑喻落吟暈過去了。

  白尋音糾結了一分鐘是進去看看還是直接叫120,半晌後還是對著密碼鎖輸入了周新隨在紙條上寫下的密碼。

  大門『咔噠』一聲露了一個縫。

  周新隨不知道是心思縝密還是『早有所料』,密碼都不忘給她寫。

  白尋音看著寂靜到掉針可聞的偌大室內,猶豫了一下,穿著鞋走進去。

  這屋子很大也很乾淨,但不知為何,詭異的有種沒人居住的氣息,就連客廳里擺著的沙發電視等家具,都是蓋著一層蒙塵布的……

  看起來像是臨時租來的房子,毫無生氣。

  她說不出話,只能曲起手指敲了敲旁邊的木質家具發出聲音,在安靜的空間裡尤為刺耳。

  可敲了半天,臥室依舊沒傳出任何動靜。

  白尋音故意發出聲音走向臥室門外,伸手推開那扇虛掩著的門——

  昏暗的臥室里窗簾半拉著,隱約射進來幾絲不安分的陽光讓室內能看得清楚,偌大的床上喻落吟正半死不活的躺在上面。

  他修長的身子過了一層薄如蟬翼的被單,正胡亂的卷在身上,像是發皺的鹹菜皮。

  身上穿著的灰色睡衣袖子往上竄,露出一截白皙勁瘦的小臂,正無力的搭在額上,壓著細碎的劉海。

  修長的手指下那張清雋的臉,正泛著不正常的緋紅。


  雖然室內光線昏暗,但白尋音良好的視線能隱約看的清楚——喻落吟像是在發燒。

  看來昨天那頓冰冰涼涼的雨夾雪,真讓他得到一些教訓了。

  白尋音目光有些複雜的旁觀著,半晌後把懷裡抱著的書本輕手輕腳的放在一旁,就要轉身離開。

  腳下還未動彈剛剛轉過身的時候,白尋音就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慵懶綿長的『嗯』。

  哼哼唧唧,像是十分難受的樣子。

  而剛剛喻落吟緋雲密布的臉,像是燒紅的碳。

  白尋音一時間不禁有些猶豫。

  可能因為到底只是一個十七歲姑娘的原因,末了白尋音也沒徹底狠下心來,充耳不聞的離開那個昏暗的臥室。

  即便她現在一眼都不想多看到喻落吟,也不應該放任他獨自躺在這裡,燒的渾渾噩噩。

  白尋音抿了抿唇,折身走到臥室的床邊。

  她微微俯身,手指輕輕碰了一下喻落吟被黑色碎發遮擋住的額頭——滾燙,白尋音一愣。

  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俯身的動作,導致大衣領子上下墜的兩條流蘇碰到喻落吟的臉,後者清雋的長眉微微一蹙,緊閉的睜眼以極其緩慢的狀態睜了開來。

  白尋音看到喻落吟漆黑的雙眸里仿佛凝著一層薄霧。

  濕漉漉的,像是剛剛萌初,懵懂無知的小動物一樣。

  白尋音放在他額頭上的冰涼手指不自覺的蜷縮了下,就要緩緩的收回來。

  可縮到一半的時候,就被喻落吟熾熱的大手攥住了手腕。

  他聲音比起平日裡的低沉清冽,現如今虛弱的猶如喃喃:「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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