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心裡發了狠,在一番努力之下,方重山終於掙扎著張開了眼睛。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高吊著的落了灰的房梁,而並非是他想像中荒山野嶺外的露天環境。
方重山心裡不由思量,自己莫非是叫山里其他的採藥人找著救出來了不成?
但這樣的猜測顯然是不合情理的。
他所定居的小村落雖然位處深山,但得益於這些年國家扶貧政策的支持,早幾年前就已經推了土坯房改建小樓房了,像這樣高起房梁的磚瓦房根本就已經找不見了。
方老太太俯在床邊上哭得傷心,反倒是站在一邊看著的方笛最先瞧見的動靜。
「娘親!娘親快莫哭了,你快瞧瞧,重山他睜開眼睛了!」
方笛激動的拿手指著床,正哭得起勁的方老太太趕緊尋聲望過去,果然瞧見方重山原先緊閉著的眼睛露了一條縫。
她頓時激動得不得了,一邊握著方重山不鬆手,一邊扭頭喊:「重山醒了!快讓大夫和先生都過來瞧瞧!」
之前給方家出主意娶小夫郎沖喜的算命先生也在門外站著,這是個最擅長招搖撞騙的江湖先生,來方家之後又掐又算,硬生生是把方家人忽悠的暈頭轉向。
算命先生雖然是個騙子,但基本的眼力見還是有的,就他這幾日的觀察來看,方家這個小兒子只怕是活不長的。
他心裡正糾結著要不要趁機撈一把死人錢,這時候突然聽見屋裡頭老太太喊得撕心裂肺,說方重山醒了,心裡頓時咯噔一聲,想著壞了,怕不是迴光返照了吧?
同樣守在門口的赤腳大夫與他想的一樣,兩人互相對視一眼,都萌生了要提早走人的想法。
可惜已經遲了,方笛跌跌撞撞地沖了出來,看見老大夫和算命先生站在一起就像是瞧見了救星一樣,連忙撲了上去,一手捉住一個,急促的大聲喊道:「老大夫,老先生!我家重山醒了,你們快進去瞧瞧吧!」
方笛做慣了農活,手勁大的出奇,算命先生與赤腳大夫暗戳戳掙了半天也沒能掙開,只好苦著臉被他連拉帶拽的扯進內屋去。
赤腳大夫走在最前面,站在床邊看見方重山果然睜了眼睛,立刻上前去摸摸脈搏扒拉扒拉眼皮,磨蹭了好一會兒,才在方家人期待的目光下薅了薅鬍子:「這真是奇了!昨兒把脈的時候看著不好,現在居然成沒事人了!看來是我先前給的草藥起作用了!」
方遠與方笛兄弟兩個最相信大夫,一聽這話,激動的不得了,正連聲說感激話的時候,後面靠過來的算命先生不樂意了。
「呵!你那什麼破爛草藥,山里一薅一大把的玩意兒,擺明了糊弄人的!要我說,這是方小公子吉人自有天相,找了個八字相合的小雙兒,果然就好了吧!」
更信誓旦旦的講事實,擺道理:「那小雙兒前腳才進了方家的門,後腳您家小公子就醒了,可見老夫說的話從來不假!」
兩個都是狡猾成性的□□湖,當然知道事後爭功勞的重要性,也不管方重山是如何好的,只管爭先恐後的把功勞往自己身上攬。
兩個人吵吵鬧鬧爭執不下,眼看著就要打起來,最後還是方笛機靈,趕緊叫人拿了兩串銅板,一人給了一串這才消停下來。
方重山雖然醒了,但腦子裡還是昏昏沉沉的,勉強側過臉去,剛好看見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太太,他努力回想了一下,確定自己之前根本就沒有見過這樣的老太太。
懷揣著滿肚子的疑惑,方重山動了動嘴唇,嘴裡還沒吐出半個字,老太太就已經撲上來連哭帶嚎,半是欣喜,半是埋怨:「我的乖孫誒!你可算是醒了,你好端端的招惹人家姑娘做什麼!」
「為著你,奶奶求神拜佛的,可算是把你給求回來了,你以後可不能再這樣嚇唬奶奶了,奶奶年紀大受不住!」
方遠看小兒子醒了,心裡跟著鬆了口氣,為了給這小子一個教訓,卻故意板著臉訓斥道:「給他點教訓也好!都這麼大的人,不能幫襯著家裡也就算了,還成天在外面給我惹是生非,不叫他受點教訓還不要反了天去!」
說話的語氣雖然嚴厲,但眉宇間透露的輕鬆與喜悅卻十分明顯。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個不停,最後還是站在一旁的方笛開口提醒道:「娘親,大哥,我看小侄子還沒好全,有什麼教訓的話,咱們還是留著以後再說吧!」
又扭頭沖傻在門口站著的方重信喝道:「還愣著做什麼!你堂弟終於醒了,快點去弄點熱水來給他喝。」
方重信是方笛的大兒子,快要到二十的年紀,已經是家裡可以獨當一面的男子漢了。
他剛才才聽消息說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堂弟快不行了,嚇得趕忙奔過來看看,沒想到還沒進門堂弟卻又醒了,現下聽見他爹的吩咐,二話沒說,趕緊出門去端熱水。
方重山身上酸痛的厲害,又餓又渴,等方重信將水送到嘴邊,他連忙抿了一大口,這才稍微好受一些。
溫熱的水流划過乾渴的喉嚨,不僅慰藉了方重山疲憊的身體,也讓他慢慢捋清了思緒。
他似乎穿越了,而且是魂穿。
方重山最先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他輕輕摩梭指尖,這並不是他原本該有的手。
深山裡的採藥人終日與繩索土石為伴,手上早就生了一層又一層厚厚的繭,但他現在的這雙手卻明顯要細膩許多,一看就是沒有幹過多少農活的。
老太太還在一旁絮絮叨叨的說著慶幸的話,方重山恍惚的看著她,頭腦中忽然生出一陣劇痛,一段並不屬於他的記憶以強橫又野蠻的姿態洶湧而至。
這具身體原先的主人與他同名同姓,都叫方重山,可這個方重山的運氣可比他要好上不少。
雖然早年喪母,但父親方遠健在,親哥親嫂勤勞能幹,所以家裡的農活基本上不用原主操心。
他上面還有一個老太太寵著護著,小日子過得頗為滋潤,要不是作死調戲人家姑娘被踹下水,也不至於連命都丟了,讓現在的方重山平白占了便宜。
這一段突如其來的記憶看起來瑣碎,但真正梳理起來卻頗為簡單,方重山很快便弄清楚了眼下的處境。
看心愛的乖孫終於醒了,在家裡最有權威的方老太太連哭帶笑的站起來,一迭聲的喊道:「好!好!好!算命先生說的話果然不假!我看姜家那個小雙兒就是個有福氣的!」
「乖孫啊,既然你醒了,咱們就得快些收拾收拾,好出去接親吶!」
看方老太太歡歡喜喜的張羅,方重山愣了半拍,一臉疑惑的反問:「接親?接什麼親?」
方遠一看他這幅傻裡傻氣的樣子心裡就來氣,立刻拿出大家長的氣勢教訓道:「傻小子,算命先生說要給你沖喜你才能熬得過這一關,這話果然不假!姜家那個小雙兒都快要進門了,你現在既然醒了,自然不能虧待了他,叫別人在背後議論咱們方家的不是!」
因為接受了原主記憶的緣故,方重山沒費多少功夫就弄明白了小雙兒的含義。
大安國與方重山原來的世界不同,這世上有三種類的人:被稱為漢子的男人、稱為姑娘的女人,以及有著男性特徵也同樣可以受孕的雙兒。
原主跟著狐朋狗友在繁陽城尋歡作樂,自然是見過不少漂亮放浪的小雙兒。
歡情場上的小雙兒最講究的便是臉兒媚,聲兒甜,紅裙粉黛、梳妝描眉從來不輸於尋常人家的女子。
繼承了原主記憶的方重山稍微一回想,就覺得腦仁生疼。
明明是一副純正的男兒模樣,偏偏要擺出搔首弄姿的做作姿態,以方重山保守傳統的眼光來看,實在是有些無法接受。
看方重山悶悶的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方遠以為他是不樂意娶小雙兒,生怕他犟起來再鬧出什麼么蛾子,趕緊開口勸慰道:「爹知道你心裡想要娶姑娘,看不上小雙兒,可這都是命,是天叫你一定要個小雙兒沖喜的……日後就是有夫郎的大人了,莫要再叫你爹你奶奶擔心了!」
「……」
原以為滾落懸崖後能僥倖魂穿已經是件相當不可思議的事情了,沒想到刺激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一睜開眼睛,居然又喜當新郎官了。
娶的還是個男媳婦兒!
即使方重山再強大的心理都有些承受不住這樣大的衝擊,他兩眼一翻,頭一歪,在眾人慌亂的驚叫聲中乾脆利落的又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