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萇心一個字不漏全聽到了。
但是,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讓她胡思亂想,被投入青銅器的時候,她還在想脫身的方法。
但是,沒有方法。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對方似乎不急著動手。
他在等。
等什麼?
青銅鼎裡面的空間很大,萇心的四肢被一種奇怪的力量束縛,身體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
廟宇的屋頂上,有一個與青銅鼎同樣大小的方口,正對著萇心。
透過方口能看到外面的天空,烏雲遮住了大半個天空,到處灰暗暗看不到光明。
忽然四周響起一陣陣有規律的低吟,像遠古的吟唱。
萇心看不到外面,此時青銅鼎的四周圍了數百道幽魂。
有男的,但更多的是女人。
她們的身體支離破碎,被麻線粗糙地縫著,顫顫巍巍,似乎隨時都能掉一塊。
這些幽魂一邊護著身體,不讓碎塊掉下去,一邊吟唱著聽不懂的歌謠。王不救化作銀鳩從這些幽魂頭頂一一飛過。
從幾百,到上千,再到過萬,密密麻麻從神廟擠到廟外。
全都支離破碎,殘破到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銀鳩在低空中盤旋了一圈又一圈,最終落在一個跪著的女幽魂身上。
在一眾支離破碎的魂體中,這女幽魂對比起來算得上極為完整的了,但是她沒有腿。
她的腿從膝蓋以下,被利器齊刷刷砍斷。
「我的腿呢?小銀鳩,我的腿呢?」
女幽魂低著的頭顱緩緩抬起,露出一雙空洞的眼眶,黑色的液體從眼眶中不斷流出。
「我的腿,小銀鳩,把我的腿找出來!!」
她不停地呢喃,悽厲的聲音越過了幽魂們的吟唱。
幽魂們紛紛停下聲音,向那斷腿女幽魂投去詭異的目光,像是詢問,或者不滿。
所有的幽魂中,只有這女幽魂能開口說話。
她的聲音越發悽厲,蘊含痛苦的嘶喊,「我的腿,我的腿……」
聲音一浪高過一浪。
銀鳩撲扇著翅膀在此飛入幽魂中,片刻後,鳥喙上銜了兩根細麻繩,麻繩下掉著兩條半截的腿。
不知道它從那個幽魂上生拽下來的。
青銅鼎外面的變故,萇心看不到,但那女幽魂出現後,隨著她的喊聲加劇,她發現自己體內的靈元復甦了。
女幽魂接過銀鳩帶來的腿,將它們縫到自己的腿上,腿於她有些不合適,但不妨礙她重新站起來,且高出眾鬼一大截。
女幽魂晃悠悠地走到青銅鼎面前,嗅著空氣中瀰漫的血腥之氣,悲憫從她臉上一閃而過,之後便是癲狂與怨毒。
「血月?是血月?」她仰起頭,定定凝視天空好一會兒,忽然伸出雙手,放聲大笑,「小銀鳩,血月要來了,咱們又希望了……」
「咦——?怎麼只有你,小槐樹呢?」
女幽魂臉上一半精明,一半痴傻,呆呆望著銀鳩,「你不該是這個樣子,發生了什麼?」
銀鳩遲疑了一瞬,撲扇著翅膀,飛落到她的頭上,「大祭司……」
這一次開口,像洪水開閘,數千年的委屈,恨不得全部述說出來。
銀鳩貼著女幽魂的耳朵,嘰嘰咕咕說個不停。
女幽魂精明的半邊臉,一會兒浮現出憤怒的神色,於此同時,痴傻的一半浮現出驚呆的表情。
等到精明的半邊臉浮現出仇恨的表情時,痴傻那邊的表情卻是哭泣。
半天后,她伸出手撫摸銀鳩的羽毛,「小銀鳩,你們受苦了。等會兒咱們把她的女兒殺了,給你們出口惡氣……,然後……,然後該做什麼來著?」
她的思維有些混亂,許多事情都無法連貫,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像是憑空消失在她的腦子裡。
「我想不起來了,小銀鳩,你知道我們該做什麼嗎?」
幽魂形態的大祭司,半邊的臉布滿了疑惑,另一邊仍在哭泣。
銀鳩像是被她的話驚到了,在她的頭頂飛來飛去,但隨著天空烏雲逐漸消退,它很不情願的化作了銀袍男子的模樣。
「咦——?」
大祭司瞬間驚訝了,把臉湊近了看,看著他中性中略帶幾分女氣的五官,好奇地問道:「小銀鳩,你怎麼變成男人了?」
王不救扭頭,避開對方好奇的目光,難堪到了極點。
從一個女人變成最討厭的男人,這是他最不堪的過去。
可是,為了生存,為了族人,他沒有別的選擇。
如果有可能,他寧願永遠做一隻銀鳩。
四周不知何時起了風,一陣緊似一陣,天上的烏雲被風吹散,露出血色的月亮。
大祭司立馬高興了,指著天上的月亮,「快看,血月!我想起來了,小銀鳩,是血月祭祀!快,準備祭品,活祭天神!」
王不救收斂精神,快速地指揮其餘幽魂各司其位,鼓樂、吟唱、禱祝……,這是最古老的祭祀,曾淹沒於時光中,如今經歷了數千年的時光,在這處神秘的空間中再一次開始了。
神廟中牆壁上的符文異光激射而出,將周圍的黑暗驅散,伴隨著幽魂們口中的奇異音調,天地震動,一股強大的力量似乎要破土而出。
青銅鼎中,萇心才爬到一半,便被那股力量壓回了鼎中。
「噗——」
她胸腔震動,吐出一口鮮血。
鮮血落在青銅內壁上,符文一閃,血液瞬間被吸收乾淨。
周圍的空氣如同凝固,將她從鼎中托舉出來,懸浮在空中。
大祭司立在地面上,雖然她如今衣衫襤褸,身體殘破,但周身的威勢卻讓人生不出半點輕視之心。
遠古時代的大祭司,權力的滋養沁透了她的骨髓、她的靈魂。即便現在她意識混亂,瘋癲痴狂,一舉一動也依然帶著權力的威嚴,讓人生不出絲毫輕視之心。
大祭司的視線落在青銅鼎上,上移,落在萇心的臉上,兩邊的臉奇異地露出一模一樣的笑容。
她的身體緩緩從地面升起,升到與萇心視線平齊的高度。
她凝視萇心許久,忽然搖頭,感嘆道:「真沒想到,她竟然會生下人類的孩子?太墮落了!」
說完,手中多了一柄青銅短刀,毫不猶豫地捅入萇心的胸口。
鮮血流出之時,她將刀拔出,再次捅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