璽王昭站在神廟外,周圍的幽魂們恐懼地退至兩邊,給她讓出一條路。
她緩步走入神廟中,走上四方台,站在青銅鼎之後。
她的眼神定定望著大祭司,平靜地開口,「你們想解開封印,為什麼不直接找我?」
「找你?哈哈哈,找你?」
這句話,像落入油鍋的火星,瞬間點燃了大祭司的怒火。
外面的幽魂也暫時放下恐懼,對璽王昭露出仇恨的表情,發出嗚嗚的吶喊。
憤怒卻又淒涼。
王不救縮在大祭司身後,大聲道:「璽王昭,你要殺就直接動手,少在這裡羞辱我們。」
他的目光在周圍一眾幽魂游移,恨聲道:「我們這麼多人,就算你要殺也不可能一瞬間全部殺光,只要有人逃出去,終有一天,我們會殺了那個小廢物!」他手指著萇心的方向。
萇心定定看了他好幾眼,才確定他口中的小廢物竟然是自己。
小廢物,我是小廢物?
竟然說她是小廢物!!
此時她胸口殘破,血液染紅了整個身子,看起來好不悽慘。
一時間,萇心覺得這話說的倒也不算錯,連自己的生死都掌控不了,不是廢物是什麼?
但她心底還是不甘,你們的仇為什麼要算上我?
腦中閃過各種念頭,各種滋味混雜一起,目光忍不住往那人身上瞄去。
原來她長這樣。
那人背對萇心,挺身而立,幽藍的火焰打在她身上,拉出一道長長的陰影,將萇心籠罩在陰影之中。
從開始到現在,這人沒看過自己一眼。
所以,還有什麼好期待的。
死其實不可怕,而活著也不是一件讓人愉悅的事。
萇心趴在地上,平靜地像一灘死水。
忽然,她被人從地上拾了起來,後心處貼上一隻手掌,暖意順著對方掌心緩緩湧入。
萇心歪過頭來,漆黑的雙瞳正好照見頭頂上方,那張平和的沒有感情的臉。
此時,她靠坐在對方的膝蓋上,雙腿半伸直搭在地上。
萇心的個子一點都不矮,但對比起來,此刻的她像一隻白羔羊,縮在別人懷中,又小又慘。
暖熱的力量如同一股潺潺的溪流湧入心田,破碎的胸腔快速地修復著。
恍然間,萇心覺得自己從地獄落入一池溫泉。
胸口中還是空的,但身體上的痛苦卻減輕了。
這一切看似發生的很慢,實際只用了一瞬。
萇心從璽王昭的膝頭起身,她的力氣再一次恢復了,她站了起來,這一次她不再嘗試逃跑。
西角處左右無人,後背立著一根粗壯的神柱。
萇心走過去,背對神柱,靜靜地站在那裡。
璽王昭淡淡掃了她一眼,而翻身一躍,立在青銅鼎上。
大祭司的兩邊臉全都沉寂了下來,雙眼幽幽地盯著璽王昭的動作。
「當初,你協同瑞帝重獻上天,以我全族性命為祭,斬斷天梯,將我們神魂囚禁於此。阿昭,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嗎?八千年了,你後悔過嗎?」
璽王昭搖頭,「申徒,你我相識已久,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談什麼後悔不後悔。當年,如果不是你協助昊帝,引邪神下界,九黎亂德,民神雜糅,烝享無度,以致人間災禍連連,又怎麼會發生後面的事。你說我後悔?如果再回到當年,我還是一樣的選擇。」
大祭司,也就是申徒王羊,在上古之時,曾為九黎大祭司,掌管人間宗廟祭祀,後來昊帝與瑞帝爭位。
瑞帝乃正統王族後裔,有德有能,深得各方勢力支持。而昊帝少年時曾去往藩屬部落為質,有功於民,在民間威望極高。
兩位少君,一個有德,一個有功。都有資格做天下之主。
但昊帝的勢力遠遠不足於瑞帝抗衡,為了有足夠抗衡的籌碼,他與申徒王羊引邪神下界,雖然奪得王位,但也因此埋下禍端。
申徒王羊厲聲反駁,「眾生平等,王族可以,為什麼普通人不可以。他們受著百姓的供奉,卻想逃避自己的職責,那我將他們的能力送回百姓,有什麼不對?」
璽王昭忽然沉默了起來,許久後,她長嘆一聲。
「時移世異,當年錯的事情,放到今天或許成了對的;當年對的事情,放到今天或許成了錯的。」
「你——,」申徒王羊捂住胸口,壓住砰砰亂跳的心,雙眼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你承認你做錯了?」
一把短刀憑空出現在璽王昭手中,她將刀刃對準自己的掌心,一刀划過去,鮮紅的血液嘩嘩流了下來,落入下方的青銅器中。
剎那間,青銅鼎異光大盛,上面的符文流轉,四周的圖騰像活了過來,在空中奔騰。
「你……你……」
申徒王羊激動的語無倫次。
「你怎麼會……」
她心裡懊悔到了極點,早知道這樣,早知道這樣,她折騰這麼多事做什麼?
璽王昭啊,璽王昭,她心裡恨恨念了幾千年的名字,最後只剩下一句話。
「你真的要放我出去?」
這話問出其實已經沒有什麼意義,此時她靈魂中一道道的鎖鏈開始鬆動、褪去。
她真的要自由了。
四方台上,申徒王羊立於中心,周身無風自動,魂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實。
與此同時,所有幽魂環繞在四方,她們的身影卻在一點點淡化,最後變得透明。
王不救瞪大了眼睛,想要提醒申徒王羊,可是,他張大了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申徒王羊睜開了眼睛,落在了地上。
忽然,她大叫起來,「我的腿呢?我的腿到哪裡去了?」
璽王昭的聲音從一旁幽幽響起,「你的腿不是被你自己割去了?你不記得了」
「被我自己割了?」申徒王羊呆住了,看著斷腿處整齊的斷口,仰頭望著璽王昭,再次求證道:「我自己割的?」
「你真的忘了?」
「是我割的……」申徒王羊的眼神忽然恍惚起來,似乎陷入了過去了的回憶,「是啊,是我親手割掉了自己的雙腿,可是我為什麼要割掉自己的腿?」
她的兩邊臉同時落淚,「我怕想起來了,是有代價的,請他們從天上下來是有代價的,我的腿就是其中一種代價。我把力量送給他們,這是神賜,神賜給普通人的力量。
最初,他們真的做了很多有用的事,可是後來他們變了,力量滋生了他們心底的欲望……,所以,我才被你封印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