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鈺沒幫自己撐住場面,段淑寶對她的好感登時銳減,晚間吃飯時失了些許熱情,對自家母親投來的眼色視而不見。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豐鈺不緊不慢做自己的事,跟在表嫂們身後幫忙布菜擺箸,大舅母再三喊她坐才挨著凳子邊兒坐了。對段淑寶孩子般的賭氣她並不十分在意,反覺得這種性子難得。姑娘家註定要在出嫁後的宅院裡慢慢學會適應他人,在閨中時盡興做自己並沒什麼不好。
只是今天這事豐鈺覺得有必要和大舅母提一嘴。她非是多事之人,向來最懂明哲保身,再者說出來許是還叫人覺得她是小人之心可這幾日來舅家諸人待她一派赤忱,她亦不想涼薄太過。
豐鈺琢磨明兒什麼時候去大舅母的「繡芳苑」坐坐。外頭一陣齊刷刷的請安問候聲,接著大舅段庸就低頭邁入進來。他步子有些急促,身後跟著面帶喜色的大表兄段溪和,一進屋先行了回禮,段毅擺擺手道「先不說別的,正事要緊。」
段溪和點點頭,朝自己妻子楊氏打個手勢,和段老太太告個罪就出去說話去了。二舅母洛氏向來藏不住話,因笑道「這卻是怎麼了小夫妻這麼急作甚去」
段庸淨手從後堂出來,聽見桌上嘀咕,低聲與母親和妻子、弟媳解釋「嘉毅侯到了臨城,如今就在冷家」
聲音不大,幾個小輩都沒聽清,豐鈺半聽半猜,心下瞭然。恰此時,段庸忽地抬眼「鈺姐兒,你在宮內,可在安淑妃跟前伺候過」
豐鈺抬起頭來,將背挺得更直幾分。
大舅父不避嫌的問此話,是閒談,還是別有深意
多年勾心鬥角,豐鈺早不記得如何用最純粹的眼光看人。時時防著墮入陷阱,自己也挖坑給人跳過。
這幾日來許多事如電般在腦海中翻騰而過。
她寫信說想來拜見外祖父母,大舅親派了人過去接她。特意打了新妝檯備了一匣子首飾,安置在最好的宿處,知道她婚事艱難甚至準備將她娶回段家除卻骨肉親情血脈相親,還有沒有別的緣由
再往前她在宮裡寫信問候,第一封回信是舅父親筆,短短兩句話,她為之苦等煎熬三個月。再後來,就是大表兄代復,最多句話,囑咐照料身體、盡忠職守,勿以家中為念。
她帶著功利之心上門,焉知對方便無別的
轉念,豐鈺又覺得自己小人之心。
她有什麼值得謀的兩手空空,不過是個宮裡出來的奴婢。伺候的是不得寵的關貴人,不是宸妃,更非安淑妃,大舅父若有他想,何不在她在宮裡當值時加倍示好籠絡一個出了宮的宮女,還能擔何大用不成
想至此,豐鈺抿抿嘴唇,微笑道「鈺兒沒在儲秀宮當值過,平素跟在貴人身邊,少在各處行走,不知舅父可是有何要打聽的鈺兒若知,定然知無不言。」
她明朗表態,段庸眉頭輕輕一展,含糊笑道「哦,也沒什麼。聽聞早年淑妃得寵,嘉毅侯常在宮中行走,這回他來臨城,聽說會耽些時日。」
這話不必說盡,段庸相信以豐鈺的通透是能聽懂的。
嘉毅侯這等身份,便是蟄居南隅,以段家家世地位,還夠他不著。想得他一顧,必要用心。問豐鈺一句,也是無法可想之下的下下策。只盼這丫頭足夠活泛機靈,沒白白在宮裡十年。
豐鈺沉吟片刻,正欲啟唇,段庸伸手一揮「淑寶淑華你們暫且退下。瑞兒瑾兒亦帶下去吧。」
等屋子裡只剩幾位長輩,段庸方道「鈺兒可有所囑咐」
豐鈺忙道不敢「只怕令舅父失望,鈺兒身份低微,原沒機會接觸外臣。偶然聽旁的宮人提及,嘉毅侯喜蓄養走獸,往年西域進獻異獸,皇上幾番賜給侯爺,京城原有座鳳丘,為侯爺買下專飼這些走獸。不過」
豐鈺靦腆笑道「只是這聽來的消息畢竟做不得數,鈺兒也不敢保」
段庸蹙了眉頭,捋須久久不言。大舅母追問道「這奇珍異獸海去了,究竟特指何物,咱們臨城可能得一二」
「貓犬狐熊,倒也不拘」豐鈺道,「那年上賜的一對海東青,據說侯爺頗喜,還曾帶同參與秋獮。」
大舅母再問,卻也問不出什麼,想來豐鈺只是個內宮奴婢,若問她淑妃的事恐她還知道多些,不知嘉毅侯私事倒也情有可原。
待回房後,不免與丈夫抱怨「這話說得泛泛,也沒指條明路出來。只恐這回押錯寶」
段庸睨她一眼,不悅道「那是如煙的親女縱她一無所知,難道就不值得疼她一回」
夫妻倆僵了片刻,等段庸從浴房出來,略緩和了語氣「可問過二弟妹了,清和的婚事」
大舅母道「甭提了。這事不好再言。那日只開了個頭,二弟妹就在我屋裡哭了大半日,又是說及當年她和孩子隨在任上吃的苦,又是言說哪些哪些高門有意清和。我瞧她半點不願清和和鈺丫頭,如今娘親都未再提,我瞧我們亦別做這惡人吧」
段庸長長一嘆,沒再多言。
安錦南坐在長窗下的幾前,等屋中過來拜見、寒暄的人都走了,撣一撣衣袖站起身來。
還沒來得及邁出步子,冷雪柔嬌俏的臉就從簾後探出來,嘟著嘴巴抱怨道「可算都走光了。在屋後蹲了一個時辰,人家過生辰呢,巴巴的做賊一樣,都怪爹爹,拘著人家不許來尋姐夫。」
安錦南側過臉來,劍眉輕輕舒展開,一雙星目含了淺淡得極難察覺的笑意,線條料峭的下巴微微一抬,用低沉磁性的聲音道「胡鬧。」
這短短兩個字似有極大的魔力,令抱怨不已委屈不已的冷雪柔霎時變得乖巧羞澀,雙手背在後頭,一步步挪近高大的男人。
她仰起臉,啟唇一喚「姐夫」
安錦南睫毛微微垂下「嗯。」他言語不多,只用目光了她一眼。
冷雪柔低低哼了一聲,指尖輕輕蹭在安錦南袖口的衣料上,垂頭紅了眼圈,「他們說你不會來我以為你要失言了。今兒飯也吃不下,戲也看不進,睡也睡不好」
頭頂傳來極低的一聲嗤笑。冷雪柔嘟唇不滿地看向男人,「姐夫你還笑我」
安錦南搖頭,寵溺地嘆了口氣。伸手去袖中摸了只細長的錦盒出來。「喏。」
冷雪柔接了錦盒,咬唇將它打開了。
一隻光彩奪目的簪子靜靜躺在盒內,簪頭嵌了五彩的寶石,便在燈下也璀璨透亮極了。冷雪柔眸中划過一抹欣喜,眉眼彎彎瞧向安錦南,「姐夫替我選的」
安錦南點頭,退後一步倚在百寶閣上。
冷雪柔小心地捧了那簪子,插在自己左邊耳後蝴蝶髻上,側過臉來展示給安錦南瞧,「好看嗎」
安錦南望她,透過面前稚嫩可人的容顏,好似一眼望穿了時空,回到不堪思憶的昔年。
他久久無言,冷雪柔很快垮下了笑臉,「不好看」
安錦南回神,眸子淺淺地彎起,來不及彌散的孤寒隱匿在顏色極濃的瞳孔之間「今年一過,明年便及笄,屆時」
屆時擇婿,只怕再難有今日面見時光。倒也頗有不舍。
可年歲漸長,她終不可能永是他膝下那求抱求哄的小人兒。
安錦南住了話頭,溫聲送客「夜了,有事明兒再說。我應你的事,絕不食言。」
冷雪柔聽他攆自己走,本欲不悅,不等她嘴角彎下,聽得後半句,迅速又開心起來,「姐夫答應我小住幾日,當真可以好,我這便回內院,明兒一早姐夫帶我外出逛街市去,可不准賴皮」
冷雪柔剛去,安錦南屋裡就走進來一個二十歲上下的侍婢,手托銀盆,端的是熱水,放在屏風後的架子上洗了巾帕遞來。
安錦南接過面巾遮住了臉。聽那侍婢道「二姑娘身後有上院的人跟著,適才二姑娘進侯爺屋裡的事兒,多半一會兒就傳遍了。」
安錦南「唔」了一聲,揭開面巾抹了把臉。
那侍婢欲言又止,安錦南並不看她,「想說什麼」
侍婢硬著頭皮道「侯爺當真,不考慮冷家提議麼奴婢冷眼瞧二姑娘待侯爺,那並不是」
「夠了」安錦南將手中面巾甩回侍婢懷裡,「連你也要渾說,要我續娶雪兒旁人不知,你也不知」
他緩緩站起身來,行至窗前將半敞的窗扉推開,看向無月無星的長夜陰雲,「我命中帶煞,克妻克子,她一個年幼女娃兒,何苦害她。且我」
後半句他沒有說完。那侍婢不知憶及什麼往事,面容變得悲戚,她將巾帕投在水裡,又將水盆端了出去。
盛夏,就要過去。最後的悶熱伴著雷聲,在滂沱的雨勢中氤氳了安錦南的面容。
一聲驚雷劃破天際,似一道劍光豁開了穹頂,豐鈺向來淺眠,一驚醒就再也睡不著了。
她望向窗外,聽那雨點砸在窗欞上面,索性穿鞋下床,將窗前供的水仙擺到屋內桌上。
其實也不全是因為雷雨,讓她夢回失眠的,還有今天頻頻被人提及的嘉毅侯。
盛城住有兩名侯爵,乃是南域諸城中頗超然的存在。
一曰遠退朝堂回鄉安養忠勇侯曾軒逸。一曰聖眷正隆卻急流勇退的嘉毅侯安錦南。
當年安錦南離京緣由一直是個無解之謎。豐鈺猜測,莫不是因他那處舊患
征南戰北的軍侯不能領兵上沙場,於他,多半是十分遺憾的吧避開京城不問時事,免觸景傷情。
今日大舅父所問詢之事,豐鈺雖有所答,但所言並非盡真。
她雖是宮中最普通不過的一名奴婢,接觸外臣機會少之又少,與這嘉毅侯,卻是真真有過交集。
那是天隆一十八年六月,謝氏入主永和宮正殿,晉為宸妃。同年,原最受帝寵的麗嬪因故失子,傷心過度損了心神,以致闖下大禍,被貶至冷宮幽禁。
麗嬪親弟嘉毅侯安錦南凱旋迴京當夜,不卸甲冑,直闖三道宮門,上諫賜死妖妃謝氏,還麗嬪母子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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