穎水上，一艘三層雙桅船正逆水北行。
遠處的夕陽，金子般鋪灑在水面上，被雙桅船破開，碎成一河金光。
頂層甲板上，邊渡和劉裕身著僧袍，席地而坐，各自舉起酒葫蘆，不時啜上一口。
初秋的風，已帶著三分涼意，吹拂在邊渡蓬散的長髮上，飄忽不定，閒適而寫意。
這是他們離開健康的第十五天，進入穎水的第三日。
三日來，穎水幫的商船悠哉游哉，在各大碼頭停靠，裝卸一些貨物，與正常的商船無異。
邊渡和劉裕被安排在二層一個獨立的艙房，沒有誰來打攪，清靜自在。
只是，兩人的話都不多。沒話的時候，劉裕喜歡閉目養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而邊渡則盤膝而坐，沉入修煉。
邊渡修煉的是佛家獨門功法天地大通法。此神功共有數息、隨息、止息、觀息四個境界，每個境界又有初期、中期、後期、圓滿幾個層次。修煉至最高觀息境界，可與天地氣息相通，最能感受人的氣息變化，窺探人的細微心思。
不過，除了已圓寂十多年的師祖佛圖澄達到觀息境後期，邊渡還沒聽說誰修至觀息圓滿。
佛圖澄是道壹的師尊，道壹現在也才修至止息境圓滿，剛剛摸到觀息境的門檻。
現在，邊渡已經修至第二重隨息境圓滿，對他人的氣息變化比常人敏銳。
通過半個月與劉裕朝夕相處，邊渡覺得，劉裕心性沉穩、胸襟開闊、氣度宏達，是可交之人。
修煉之餘，邊渡便拉著劉裕到頂層甲板吹吹風、喝喝酒、看看夕陽。
只是，劉裕並不善飲，每次都是細啜一口，算是陪著邊渡。
按照道壹的意思，劉裕雖是偽裝的僧人，但也講個先來後到，應稱呼邊渡為師兄。但邊渡認為，劉裕比自己大兩歲，堅持稱劉裕為師兄。辭讓幾次，劉裕也就沒有再堅持。
「師兄，天黑了，我們回艙房吧。」良久，邊渡開口道。
「好！」
兩人剛站起身，劉裕突然虎目一凝：「師弟，你看前方！」
邊渡轉過身，發現上游不遠處，兩岸數十支火把仿佛一聲令下，次第燃起，照得夜幕下的穎水明明滅滅。
隨著一聲悠長尖嘯，一個銳利的聲音傳來：「船上的人聽著，乖乖將貨物卸下，放你們一條生路！」
打劫？邊渡腦海里一閃念，正想上前問話，被劉裕一把拉住：「看看再說！」
船上管事在一眾人簇擁下，來到船頭，朗聲道：「岸上的兄弟，這是怎麼了？」
「怎麼了？」尖利聲音傳來，卻看不清楚人影。「這還不明顯嗎？打劫！」
「敢問岸上是哪條道上的弟兄？」管事提高嗓門。
「呔！」另一個聲音大喝一聲，「你這傢伙，是第一次行走江湖吧！到了穎水，敢夜來行船，沒聽說過穎水幫的名頭嗎？」
管事輕笑一聲：「穎水幫，如雷貫耳啊！但據在下所知，穎水幫是名門正派，從來不干攔路打劫的勾當！」
「哼！既然知道穎水幫的名頭，還不快快將船靠岸，乖乖將財貨交給我穎水幫！說不定，我們大哥一高興，還能賞你們幾個盤纏！」
「哦！既然是穎水幫的弟兄，敢問隸屬哪個堂口，堂主是誰？」管事沉聲道。
「你這廝話太多！聽好了，我們已在上下游分別設置了攔河鐵索，你們今天插翅難飛！給你們十個數的時間，趕快靠岸！」
「如果我說不呢？」管事強壓怒火。
「那就等著葬身魚腹吧！火箭手，準備！十、九......」
「且慢！」一聲暴喝傳來，正是從頂層甲板下來的劉裕。
劉裕單掌結印，豎在胸前，朗聲道：「出家人慈悲為懷！岸上的施主，萬不可妄動殺念！這件事，容小僧跟船主商量商量！」
「麻利些！老子等不了多少時間！」儘管這麼說，岸上還是停止了數數。
劉裕雙掌合十，微微欠身，對管事道：「小僧這廂有禮了！不知施主如何稱呼？」
管事抱抱拳：「在下郗鷹，穎水幫大當家郗鵬乃是家兄！讓兩位師父受驚，還請恕罪！」
「原來是名震江湖的穎水幫郗鷹二當家，幸會幸會！」劉裕沒見過郗鷹，但作為一名優秀斥候，對各方勢力的領軍人物，自然一清二楚。
「不敢當不敢當！」郗鷹客氣道，但臉上掩飾不住得色。
「如此說來，岸上這些人，並不是貴幫的人？」
「肯定不是！」旁邊一人搶著回答道，「我穎水幫眾，怎麼可能不識得二當家！即使晚上看不見真容，我穎水幫的游龍艦，他們總該認得！」
邊渡插話道：「郗二當家打算如何退敵？」
郗鷹朝邊渡笑笑：「兩位師父放心！其他地方不敢說，在穎水上，郗某還不把區區一條攔河纜繩放在眼裡！」
「二當家，要不我們假意停靠，將他們......」剛才搶著答話的人狠狠抹了一下脖子。
正當時，一個年輕人匆匆跑來，小聲道：「報告二當家，船帆已收起，四十名操舟手已全部就位！」
郗鷹點點頭，看了劉裕和邊渡一眼，沉聲道：「這次，我們只有五十名兄弟，而岸上敵情不明，不宜妄動！再說，我們的任務，是將兩位師父安全送抵思齊，不宜節外生枝！郗竹，傳令下去，往上游全力闖關！」
「是！」那名叫郗竹的年輕人匆匆跑開傳令去了。
「兩位師父，快進船艙，等一下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要出來！」
郗鷹話音剛落，岸上又傳來尖利的吼聲：「老子奉勸你們，不要心存幻想，趕快將船靠過來！」
「好吧！這裡水太淺，我們在上游一點找個水深的地方靠岸！」郗鷹假意道。
「囉嗦！老子剛才就說了，上游已經被我們設下攔河鐵索，你們是想要船毀人亡嗎？」
突然，船身抖動起來，加速朝上游衝去。
「他們要逃！放箭！」岸上騷動起來，一支支火箭呼嘯著朝游龍瘋撲過來。
「兩位師父，快進艙去！」郗鷹急道。
邊渡還想說什麼，被劉裕一把拉住，迅速躲進船艙。
「師兄，我們不幫他們一把？」進入船艙，邊渡不解道。
劉裕笑笑：「穎水幫如果連這些小蟊賊都對付不了，憑什麼縱橫穎水數十年？」
「可是，對方放火箭，這船就是活靶子呀！」
「放心吧，師弟！剛才你沒聽說嗎？這可是穎水幫的游龍啊！」
「游龍？」
劉裕點點頭：「要說造船，前三甲當屬大江幫、洞庭幫和穎水幫了。穎水幫的游龍、洞庭幫的神龜、大江幫的靈鯤，是當世最好的戰艦，雖然沒有朝廷水師的艨艟龐大，卻以堅銳、靈活著稱，實乃水上神兵。」
「可是，這就是一艘木船，禁不住火呀！再說，撞上攔江鐵索，必然傾覆，不是自取滅亡嗎？」
「不怪師弟，不怪師弟！」劉裕哈哈一笑，「這游龍，表面上看是木船，但它的船身，全是兩寸厚的鉻鐵，內外鋪裝木頭，再塗上數道防水防火漆，這區區幾十支火箭，根本點不燃它！」
邊渡透過舷窗，發現不斷有火箭射來，釘在船舷，卻的確沒有燃燒起來。
正說著，「哐當」一聲巨響，船體如撞暗礁，劇烈的顫抖，差點將兩人掀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