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華走進灶房,取下簸箕,放上裝魚的罐子,用斗笠蓋著,兩步衝進屋檐下。幾個老嫂子都圍過來,看著色澤金黃的魚仔,直夸王玉華手藝好。
時嬸子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
「張家的,你這魚乾多少錢一斤?買完我得趕緊回去,我家孫子吵著要吃呢。」
王玉華本打算今天去鎮上時順便看看魚乾的價格,這會兒她乾脆根據劉嬸兒說的價格,定價26文一斤。
時嬸子驚得吸了口氣。
「26文一斤?娘來,咋這麼貴?」
劉嬸兒皺起眉:
「春芳姐你真是,就和沒做過魚乾似的,那宰魚就夠費勁的了,還得小心怕割破了苦膽。就這點玩意兒,一曬還折斤兩。」
「鎮上的魚乾啥價你能不知道?人家玉華做的不比那個好吃?還不用跑鎮上,26文一斤,貴?」
時嬸子張了張嘴,還想說點什麼,被劉嬸子拉到一邊,低聲道:
「你是不知道剛才他們一家吃的啥。吃的高粱稀飯!這一頓稀的得撐到晚上!人家就指著這個換點錢,咱再還價,不是欺負人麼?」
一番話說得時嬸子臉都紅了,聲音也軟了下來。
「害,我也不是真嫌貴,誰家買東西不得還個價了。再說她要是不願意,說一聲不就得了,我又不強買強賣!」
劉嬸兒「嘖」了一聲,回頭瞥了一眼王玉華,往時嬸子身邊靠了靠,還想說點啥,被時嬸子不耐地打斷。
「行了行了,咱也不是不講理,剛才當我沒說還不行?」
話畢轉身衝著完全不了解狀況的王玉華問:
「張家的,能只買半斤嗎?」
倒不是她摳門,這魚乾也不知道放不放得住,哪怕買少點,多買幾次,也比買多了回去放壞了強。
王玉華沒想到生意這麼快就成了,說了句「當然可以」後,想了想,又大聲跟了句:
「咋辦?我家沒秤…」
「我帶了!」
劉素梅從籃子裡掏出桿秤放到桌上,她心思細膩,想著王玉華沒幹過買賣,張獵戶也用不上秤,猜到她家定然沒有。所以來之前去了趟李屠戶家,劉貴香一聽她們要去買魚乾,還特意把自家的桿秤擦了一遍,才遞讓劉素梅帶來。
「可我不會用…」
現代買東西都是台秤,東西往上一放,多少克都清清楚楚,這種老式桿秤她還真不認識。
「我教你!」
劉嬸兒底氣十足,拿起那桿秤,擦了擦上面的雨水,潮氣太大,乾脆從自己籃子裡拿了塊大小合適的碎布,墊在秤盤上,招呼王玉華在旁邊看著。
「半斤,就是八兩,那你就得提左邊這個,看到這幾條線了沒?把秤砣挪到這根線上,好嘞,半斤高高的。」
劉嬸兒兩下就稱出半斤魚乾,時嬸子掏出自家的陶罐,慢慢往裡裝,等秤盤上的魚乾都進了時嬸子的罐子,王玉華又從自家罐子裡,捏了一小把放了過去。
她是覺得那碎布也多少沾點重量,想給時嬸子補上。
她沒多想,時嬸子卻覺得很熨帖。
這張家的,還怪會做生意的。
時春芳喜笑顏開,旁邊四個老嫂子見了,也都紛紛嚷著要半斤,院子裡鬧騰得和集市一樣。
秀禾眨巴著眼睛看著,默默地把板凳搬遠得遠些。
劉嬸兒麻利地給各家裝好,王玉華也沒厚此薄彼,最後裝罐子時再給每人捏上了一小把。
最後每人付了13個銅板,歡天喜地的告辭回了家,劉素梅走時,還帶上劉貴香的籃子,說是住得近,還秤的時候順手的事。
院子裡重回安靜。
三個孩子看呆了,這麼一會兒的功夫,之前做的魚乾就被瓜分完了。
張青山坐著琢磨了半天,轉頭問大哥「哥,這兩斤半魚乾,一共該是多少文?」。
張豐田拿笤帚掃著地,頭也沒抬。
「三五十五,再加上五十,一共六十五文。」
張青山剛才怎麼也算不清楚,見哥哥算得這麼快,忍不住纏著他:
「哥,你咋算的,咋這麼快?那什麼三五拾屋是啥意思?」
「是三五十五!就是三個五等於十五的意思。」
這九九歌是他還在學堂時,夫子教的。那時每次課上,夫子都要他們大聲朗讀,最後還要背過,背錯了跑不了被戒尺打手心。
他磕磕巴巴的沒背過,被夫子打了好幾下手心,疼得眼睛都紅了。夜裡回家,吃飯時心不在焉地在心裡默念,幾次差點咬了舌頭。,晚上連睡覺夢裡都在背九九八十一。
苦心人,天不負,第二天再去學堂,夫子沉著臉抽他背誦時,張豐田已經能流利的背誦九九歌。夫子聽完,藏在鬍子下的嘴角偷偷揚起,卻只是冷著臉丟下一句孺子可教,就走了。
人的記憶點有時很奇怪,張豐田在學堂里順順利利學完的那些,隨著他日復一日的勞作,已逐漸被淡忘。
可九九歌卻伴著夫子抽查的緊張感,戒尺留下的痛感,深深的扎進他的腦海。
他見張青山一臉求知若渴的模樣,乾脆按照以前在學堂的方法,自己先大聲朗讀起來:
「一二而二,二二而四,二三而六,二四而八,二五一十…」
他很快發現,不止弟弟妹妹在認真聽,就連王玉華和劉嬸兒也聽得入迷。
劉淑芬沒讀過書,數數和買賣全靠過日子的經驗,這還是第一次聽九九歌。
王玉華心下驚嘆,她原以為九九乘法表是現代的產物,卻不想古人早已將其融入了學習和生活中。
終於背到「九九八十一」這句,張豐田滿意的笑笑,偷偷在心裡給自己挑了個大拇哥。
張青山一開始還能聽得懂,後面數字越來越多,就有點跟不上了,又纏著哥哥再念。
孩子們鬧著喊著的功夫,王玉華將收到的銅錢放進錢袋,走到屋檐下,和劉嬸兒在桌邊坐下。
劉嬸兒從籃子裡,拿出之前一起糊的鞋底。
那晚王玉華和孩子們回家後,她自己點上油燈又做了幾個,昨天趁著天好拿出來曬乾,這會兒直接就能納成千層底。
王玉華坐在旁邊默默地看著劉嬸兒穿針引線,把四個鞋底形狀的布板疊在一起,吃力地用針縫在一起,時不時將針在頭皮上篦一篦,再繼續縫。
好不容易縫了一排線,第二排再下針,得從第一排兩個針孔的中間下針。
劉嬸兒說這樣縫出來的鞋底才舒服耐穿。
王玉華有樣學樣,穿針引線開始納鞋底,剛縫了幾針,便兩眼一抹黑。
脫下自己腳上的鞋,她看了看鞋底,默默數了數針腳,在心底盤算了一下。
???
照她這個速度,做一雙鞋不得十天半個月?就算劉嬸兒那種經驗豐富的里手,納一雙千層底怎麼也得三天吧?
她忽然覺得成衣店裡60文一雙的布鞋也不是那麼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