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裡偷偷嘀咕，手上卻沒停。
今天賣火焙魚一共收入65文，剛夠買一雙鞋。但那魚是張豐田一條條清理乾淨後，自己再焙乾、醃熏才得來的，雖然自己釣魚是零成本，但耗費的時間和精力並不少。
她偷偷嘆了口氣，這鞋還是自己先做著吧。
剛縫到第二排線，她瞄了劉嬸兒手裡的鞋底一眼，驚訝的發現劉嬸兒第四排都快縫完了。
除了麻利和有勁兒，難道還有什麼別的竅門，她沒有掌握嗎？
只見劉嬸兒抬手，又將縫衣針在頭上篦了篦。
王玉華皺著眉，滿臉疑惑：
「嬸子，你頭痒痒？」
劉嬸兒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穿之前拿針啊，在頭皮上這麼一抹！這針粘上油，縫起來就沒那麼費力了。你啊，嫁人之前沒學過女紅麼？」
沒學過！無論她和原身，都沒學過！原身是好吃懶做，她嘛，更是學不了一點，有時候新衣服連吊牌都沒拆，就想買下一件了，學來幹嘛？
讀書的時候倒是有女同學喜歡偷偷繡十字繡，她可沒那個耐心和雅興，有那功夫，還不如多出去玩會兒。
劉嬸子本來覺得自己說錯了話，趕緊偷偷打量著王玉華的神色，見她一臉無所謂，這才暗暗鬆了口氣。
「你也篦篦試試，真的好使，不騙你！」
試試就試試！
王玉華也順著頭皮把針篦了篦，再往鞋底里扎，還別說，確實順滑了一點點。
也只順滑了一點點。
吃力地縫了一會兒，她很快就感覺指腹又酸又疼，大拇指和食指要緊緊捏著針，捏久了直接抽起筋來，王玉華低頭一看，這哪是自己的手啊，簡直是一隻泡椒鳳爪！
劉嬸兒也看不下去了。
「玉華，你家沒有頂針嗎？就那個很多小洞洞，和個戒指似的玩意兒，戴上那個會省勁很多。」
轉念一想，害，這王玉華連女紅都沒做過，張家更不可能有，連忙又說：
「沒有也沒事，等貨郎來了村里你買上一個就成，也不貴，三文錢一個。或者拿兩個雞蛋去換也成。」
王玉華點了點頭，倒是對貨郎這個職業有了興趣，纏著劉嬸兒給講講。
「這貨郎啊，來的時間不一定，有時候十天半個月來一趟，有時候一個月來一趟，挑著擔子走街串巷，賣些針頭線腦和哄孩子的小玩意兒，有時候也收些山貨回去賣。」
王玉華瞭然。
這不就是個流動的小賣部麼？
「他都收些啥？」
「曬乾的木耳啊，花菇啊啥的唄。去年雨水少，你時嬸子曬的木耳賣得晚，聽說得了個不錯的價錢。只是這玩意兒要看天氣、碰運氣，要不咋說物以稀為貴呢。」
劉嬸兒一邊和王玉華聊天，手裡也沒停下，一雙鞋底子眼看就快納了三分之一。
春雨纏綿，兩大三小的身影在屋檐下忙碌，小雞偏著頭不解的看著這一幕，又轉身刨食去了。
是夜，張豐田帶著弟弟妹妹上了竹床，萬籟俱靜，他聽見王玉華在木床上翻了一個身，又翻了一個身，最後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
「豐田，你想讀書嗎？」
聽見讀書兩個字，張豐田心下一酸。
一個「想」字，說出口來容易，可他首先是長子，是大哥，然後才是他自己。
村裡的學堂，一年要給夫子交一兩銀子，夫子教他們《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經》，教識字，算數。
夫子說，他教的是開蒙，再想精進，就得去鎮上的社學。那兒的束脩一年二兩銀子，還要買筆、墨、紙、硯，一年下來的開銷，不是他這種家庭能肖想的。
爹身體康健時，他想好好讀書；後來爹病重，他只想爹能多活幾年，能再等等他，等他長大。
爹過世後，他只想剩下的一家人能吃飽，這個家能不散。
他已經十歲了，算得上半個勞動力，家裡種地還得指望他下力。
今天賣魚乾的時候，他也在心裡默默地盤算了一會，一斤魚乾賣26文，大概賣40斤魚乾才能換一兩銀子，這還沒算本錢。
就算他把小刀刮出火星子，就算玉華姨沒命的去捕魚，可家裡還有弟弟妹妹，田地不夠餬口，房還沒蓋，他做不到拋下他們去求自己的前程，他做不到那麼自私。
思緒千迴百轉，話到嘴邊，只剩下兩個字：
「不想」。
只是到底沒什麼底氣。
「那你咋想的呢？或者說，你有啥打算麼？」王玉華的聲音傳來。
他如實回答：
「我會努力拾柴，種地，我還會宰魚。你抓多少回來我都能收拾乾淨，絕不耽誤你做事，再過幾年我就成了大人，先不娶媳婦，攢錢把房子蓋了，那時候如果還有餘錢，再把青山送去村學吧，他還小，人也聰明，我在家頂著，他也能安心讀書。」
他說的是真心話，可心裡仍不免有一絲酸澀。
這話，王玉華如果沒見過他們站在學堂外，那種求知若渴的眼神，可能就真信了。
面對這樣的孩子，即使只是畫大餅，也是殘酷的。
他們懂事，願意理解別人，對於別人隨口許下的大餅寄予厚望，即使最後發現對方並無此意，也只會默默掉淚，還勸自己想開些，興許別人有什麼苦衷。
這會兒，最好的方式不是安慰他，也不是心疼他。
應該循序漸進，讓他看見希望。
就像讓一個普通人去跑一萬米，聽到的瞬間肯定是兩眼一黑。但如果把一萬米分割成段，在他即將放棄時，時不時在他耳邊說，你看，咱們先跑到那，再跑到那。
只要給足時間，普通人也能跑下這一萬米。
空蕩蕩的房間裡安靜了一會兒，張豐田聽見王玉華的聲音傳來
「明早要是天晴，我帶你們去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