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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輿論場

2024-09-06 08:17:00 作者: 古舟子詠
  雲夢村所有的孩童都知道了田二牛喜歡楊花,田二牛寫過情詩,田二牛號稱雲夢詩仙。

  田間地頭、鄉間小路、村前屋後、林邊河畔,凡是撞見四處遊蕩的田二牛,孩子們總會爆發出爽朗的笑聲。

  雲夢村六歲出頭的小搗蛋鬼鴨蛋兒喜歡光著腳丫到處跑,每次遠遠見著了田二牛瞬間就成了朗讀者,用沾滿黑泥的小手指著田二牛朗誦:

  「月亮啊月亮。」

  要是身旁恰好站著他的刎頸之交鵝蛋兒,鵝蛋兒準會接上一句:

  「姑娘啊姑娘啊。」

  於是二人仰天大笑,哈哈哈哈——笑彎了腰,笑紅了臉,笑過了一整個童年。

  他倆其實根本不知道這兩句詩是什麼意思。

  「月亮啊月亮,姑娘啊姑娘,」只要這兩句詩響起,順著聲音望去總能找到田二牛。沒過多久這兩句詩就已成為了田二牛的專屬出場背景音樂了。

  村子裡大多數人都記不得全詩,也懶得記那麼多,便只挑了其中這兩句順口點的口口相傳,日日誦讀,很快弄得村里婦孺皆知。

  不過時間久了味道也就變淡了。大人們只是把這事兒當作樂子笑一笑也就罷了。

  情詩流傳之初,田二牛對這些小屁孩的誦讀聲感到很惱火,氣得牙根痒痒,咬得牙齒咯咯作響。要是這些討厭鬼離得遠的話田二牛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作不在乎的樣子也就過去了,要是實在忍不住頂多扯開喉嚨罵上兩句就得了。可要是冤家路窄,被他逮著個正著,那他就跟獵豹見了羚羊一樣,就算腳磨禿嚕皮他也得攆到底。

  雲夢村東邊一座小土丘上的張建國家正在念小學四年級的有志、立志和滿志三胞胎兄弟就在那年最先試吃了田二牛的虧。

  那天下午三兄弟在村子口一條名為泥溝河的小河邊木橋旁洗腳納涼,突然聽見遠處傳來了再熟悉不過的朗讀聲,三兄弟立馬明白雲夢詩仙田二牛就在附近遊蕩,而且朗讀者正是他們的朋黨兼同班同學狗剩,也就是狗順的弟弟。於是兄弟三人一唱一和,你一句:

  「月亮啊月亮。」

  他一句:

  「姑娘啊姑娘。」

  輪到滿志的時候沒詞啦!小傢伙急中生智突然來了靈感,即興創作了一句:

  「楊花啊楊花——」

  兄弟三人輪流讀的讀,唱的唱,笑的笑,鬧的鬧。

  田二牛遠遠聽見楊花的名字也被這群小子拿來戲謔,還唱起來了,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他順著聲音悄悄地摸到了河邊,看見三個小鬼背對著他坐在河邊土坡上放聲誦讀說唱,他大吼一聲:

  「你們這群狗崽子,看老子今天不把你們打得屁滾尿流才怪!」

  突如其來的吼叫讓兄弟三人手足無措,慌亂之中鞋子都掉河裡去了好幾隻,哥仨兒起身就要開溜,但已經來不及啦!獵豹田二牛已經撲了上來啦!

  田二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到獵物面前,猛地抬起右腿,跟打高爾夫球似的,一腳、兩腳,把有志立志踹到了河裡。接著他一把揪住滿志排扣式短袖的衣領,揪得滿志衣服上的扣子指甲花一樣爆裂開來。田二牛在地上飛快地刮蹭掉右腳上的布鞋,左腿向前一步彎曲,一把將滿志的胸口按在他大腿上,抄起地上的鞋子放鞭炮一樣啪啪地打在滿志圓鼓鼓的屁股上,邊打邊竭力罵道:

  「老子讓你嘴賤。」

  啪啪——

  「讓你嘴賤。」

  啪啪啪——

  「還篡改我的詩!」

  啪啪啪啪——

  「哎喲喂,哎喲,喲喂——」

  滿志慘叫聲響個不停,眼裡下起了豌豆大的雨點,斷了的鼻涕不一會又重新掛了上來,斷了又掛,掛了又斷。

  「你個狗娘養的,還說不說啦,還唱不唱啦?嗯?老子問你話呢!以後還說不說楊花壞話啦?」

  「不說啦我不說啦,我以後再也不說楊花啦!放了我吧,求你了!」滿志苦苦哀求。

  田二牛裝作沒聽見滿志的求饒聲,右手揮舞著破布鞋,扇風一樣抽打著滿志的屁股。

  「救命啊啊,饒命啊,啊——」滿志叫得比年豬還要悽慘。

  有志和立志兄弟倆水性跟野鴨子一樣好,這會兒早已經游到了河對岸去了,兄弟倆緊挨著縮在岸邊,驚魂未定地看著弟弟滿志挨揍。


  等到田二牛手打累了,打疼了,鞋底板打成馬里亞納海溝了,才一把將滿志扔到地上。小傢伙兒急忙用左手揉著屁股,右手擦著眼淚,一瘸一拐又蹦又跳大喊大叫著從小木橋上溜到了河對岸。他不停地刮掉眼裡的淚水,雨刮器一樣刮著,滿是泥土的手和著眼淚,將臉蛋抹成了個大花臉。

  滿志徑直走到大哥二哥跟前,穿好鞋後,右手指著田二牛邊啜泣著邊破口大罵:

  「你才是狗娘養的,你連娘都沒有。你這狗娘養的真下死手啊!哎喲哇我的屁股啊,要炸開花啦!」

  聽到這話,田二牛猛的站起身來,原地快速衝刺了幾下,佯裝繼續追擊,嚇得滿志脫了鞋拿在手裡撒開腳丫子拼了命地跑,頭也不回一下。有志立志緊跟在他後面,滿志誤以為是田二牛追上來了,卯足了勁兒亂竄,鞋子都不要了扔了。要是參加奧運會,滿志準是百米賽跑冠軍。

  田二牛這會兒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再次「打獵」了。其實,滿志嘴裡說出的那句話挑動了田二牛最敏感的一根神經,這才是他無心追擊的主要原因……

  第二位有幸和田二牛狹路相逢的是咱們雲夢村有名的傻子二郎,人送外號二郎神。二郎是出生的時候接生婆吳四嫂不小心手滑,腦袋摔盆里摔傻的。說他傻吧,他還能聽懂人話,還能背點東西;說他不傻吧,他又整天嘻嘻哈哈到處找別人擤的鼻涕吃。

  二郎是在麥田田埂上撞見田二牛的,那時候田二牛正在麥田裡撿收成時掉落下來的沒撿乾淨的麥粒,沒用多久,他掀起的衣兜已經鋪上了厚厚一層麥子了。那會兒他倆距離不到五米。

  二郎撞見田二牛後,杵在了原地,看著田二牛愣了兩分多鐘,想說什麼,但又沒想起來。

  田二牛率先開口,頭也不抬,大聲低吼:「老子不信你這傻子也能背我的詩。」

  二郎突然開竅,立地成神。

  「燕兒思,念著春,天,嬋兒……月亮,啊月,亮……了少年,的心。姑,娘啊姑,娘,不,要冷,了二,牛的情——」

  二郎咿咿呀呀磕磕巴巴地背完了整首詩。

  田二牛起初還沒反應過來,直聽到「牛的情」才總算明白二郎真是在背他的成名情詩。更令他驚訝不已的是二郎這傻子竟然全背下來了!

  傻子都會背了,這還了得!

  田二牛立馬伸直了背,左手緊貼著胸腔,用力攥著衣兜的一角,生怕麥子溜走一粒。田二牛既驚訝又氣憤地盯著二郎。

  二郎咧著一口大黃牙,嘻嘻哈哈憨笑個不停。

  田二牛見狀蹲下身脫下右腳鞋子,又緩緩起身,照著二郎腦袋就扔了過去。

  布鞋擦著二郎耳門飛過,很可惜沒能命中目標。

  田二牛索性也跟著二郎嬉皮笑臉起來,打趣道「這傻子的頭確實挺滑的。」

  二郎的黃牙都快咧出來了,他仍然杵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嘿嘿地笑著。

  田二牛覺得又好笑又氣人,心想總得給二郎點顏色瞧瞧才行。於是他再次蹲了下去,用手鏟起一坨帶著麥稈的黃泥,豎起右手大拇指瞄了瞄二郎的腦袋,右手手臂像個投石機一樣把泥塊扔了出去。這一次精準命中。

  二郎吃了一嘴泥,還有兩根麥稈,呸呸呸地往外吐個不停。

  二郎可算笑不出來了。他短暫的一生當中這種時刻也很難見到幾次。

  二郎站在田埂上呸了五六分鐘後,突然撒丫子跑了,邊跑邊回頭笑嘻嘻朗誦著:

  「月亮,呸,啊呸,月亮,呸呸……」

  要是換做別人,田二牛早攆上去了,即使攆不上,再怎麼著也得抓一大把泥巴或一把碎石子兒扔過去泄泄氣,還不忘大聲罵上幾句難聽的話,這才肯偃旗息鼓。

  不過田二牛卻笑了。

  他啐了一口唾沫,自言自語道:

  「傻子才跟傻子較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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