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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似水流年

2024-09-13 13:12:05 作者: 古舟子詠
  春風嗅不出麥田的味道,大人不懂小孩的煩惱。

  田二牛有過很多煩惱。他最大的煩惱是沒能照顧好他的小肚子。

  母親出走,父親離世以後,雲夢村裡的孤兒田二牛整天無所事事,像片乾枯的葉子一樣乘著風飄啊飄。

  他的哥哥田大牛忙著參加勞動掙工分養家餬口,幾乎沒時間照看他。他成了我們雲夢村唯一一個放養著的小孩兒。他總是一個人繞著村子跑過春秋冬夏。那時候的他還沒有朋友,他很孤獨。

  田二牛常常獨自一個人坐在田埂上,出神地望著遠方的山,遠方的天空,遠方的田野,遠方的樹,他想寫點什麼,卻寫不出來,他想說些什麼,卻形容不上來。後來他才明白那時候他想寫的想說的東西有個浪漫又好聽的名字——詩。

  時光靜靜流淌。無論颳風還是下雨,村裡的角角落落總是能看見田二牛的身影,一個瘦小的身影。田二牛家門口前的老槐樹下、村口的泥溝河、春天裡的蘆葦盪、秋季的大麥田……都是田二牛常常光顧的地方,他的游擊根據地遍布咱們雲夢村。

  那時的田二牛到處遊蕩也並非毫無目標。他要覓食,他要像飢餓的獵豹一樣外出覓食。哥哥田大牛每天留給他的那三塊兒餅根本不夠他一個人吃一天。他常常餓得肚子咕咕叫,捂著肚子有氣無力地躺在門前長滿青苔的大石板上,見人就嗷嗷叫個不停。他期待著過路的村民或者孩童可憐可憐他一下,能給他點吃的,哪怕一粒米一根菜葉。可往往是石板上的青苔磨光了喉嚨嚎冒煙了也不見有人上門搭理他。

  當初哥哥田大牛告訴田二牛自己要出去去幹活,得干到晚上才能回來的時候,田二牛不以為意,他覺得自己的哥哥不會拋棄他不管,不會背著他偷偷出去吃好吃的,他是他唯一的親人了,他無條件信任他。可當田大牛說每天給他留三塊餅,囑咐他早上吃一塊兒,中午吃一塊兒,晚上吃最後一塊兒餅的時候,田二牛慌了。他沒料到家裡這麼缺衣少食,他沮喪地問哥哥田大牛:「我們每天都吃這個嗎?還有別的吃的嗎?」田大牛嘆了口氣,告訴他:「有,但我們要先吃餅,然後才能吃上白面饅頭和蕎麥麵條。要先過苦日子才能過上甜日子。」

  田二牛記住了哥哥說的話。他每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吃一塊兒餅,中午太陽爬得高高的時候再吃一塊餅,晚上等哥哥回到家裡的時候吃最後一塊兒餅,有時還不忘分給哥哥一半。

  起初田二牛還能按照哥哥說的話合理安排每一餐,但過了一段時間後田二牛就抵擋不住飢餓的襲擊,禁不住餅的誘惑了。有時候他上午吃兩塊兒餅,中午吃一塊兒,晚上就坐在門檻上喝西北風;有時上午吃一塊兒,中午吃兩塊兒,晚上還是喝西北風;有時候乾脆上午就把餅全吃完了,到了下午便捂著肚子在院子裡餓得打滾,或者在村子裡四處閒蕩,搜查一切能吃的東西。後來田二牛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吃了上頓餓下頓的,慢慢地他也學會了哥哥獨創的飢餓訓練法。早上不餓的時候就少吃點餅或者乾脆不吃,中午就吃早上吃剩下的那塊兒餅。他覺得上午太短夜晚太長,上午可以少吃一點兒,這樣晚上就可以多吃一點,就不用做「餓」夢了。

  一天上午田二牛餓得頭暈眼花,跌跌撞撞走到灶房,拿起小木瓢從水缸里舀了半瓢水,把哥哥田大牛烙好放在灶上的餅扯下一小坨丟進瓢里,過一會兒他發現餅變大了,他高興極了。他以為把餅浸在水裡會變大,也會讓他的肚子變大。田二牛索性把早上準備吃的那塊兒餅整個泡在了瓢里,喝粥似的咕嚕咕嚕喝了下去,砸吧砸吧嘴,笑彎了眉。

  田二牛就是這樣想盡一切辦法做實驗找吃的。飢餓只奪走了他的力氣,卻給了他力量,讓他不得不學會自己找吃的自己掙飯吃。

  田二牛試著去田間地頭幫村里上了年紀的老人拔地里的雜草,運氣好的時候忙活一上午還能撈著點巴掌大點兒的鍋巴吃。他有時還會悄悄溜到公社食堂幫造飯的叔叔嬸嬸剝剝蒜、淘淘米、洗洗菜、打打下手,到了飯點的時候也能得到點包子饅頭的邊邊角角作為犒賞。

  大多數時候田二牛像個流落荒島的野人一樣在咱們雲夢村里搜尋食物,有時候他還會走出村子去其他村或者到更遠的山野樹林弄吃的。

  田二牛家屋後就有一大片樹林,槐樹、榆樹、泡桐樹、桑樹之類的密密匝匝把大地裹得嚴絲合縫的。春天的時候田二牛經常去屋子後面的山裡找桑葚吃,那裡有許多紅的、紫的和又紅又紫的桑葚,他總會飛快地爬上樹,騎跨在桑樹主幹和兩根粗壯點的分枝交叉而成的三角區,伸長了手把掛滿桑葚的樹枝揪到自己面前,接著左右開弓大快朵頤,把嘴塞得比肚子還大,弄得桑葚烏黑髮紅的汁液順著嘴角直往外淌,弄得臉上脖子上衣服上紅一片紫一片的,跟負了重傷的戰士一樣。

  田二牛和他未來的同桌狗順就是在桑葚樹上認識的。這位和他年齡體格一樣大小的少年那時候也常常填不飽肚子,成天東尋西覓找吃的。兩人相遇時各自占樹為王,吃得忘乎所以,要不是樹葉沙沙地抖動讓他倆有機會碰了面,可能真會弄得個「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

  他倆在樹上一見如故,也算是「桑葚之交」,很快就結為了死黨,成為了真真正正的飯搭子,找飯吃的搭子。自那以後兩人經常相約掃蕩桑葚林,把桑葚吃得比鳥啄的還乾淨,估計那些時候烏鴉之類的鳥兒餓壞了肚子,恨他倆恨得喙痒痒。春天讓他們的肚子鼓了起來。

  田二牛在其他季節也能弄到不少吃的。夏天的時候他會去泥溝河裡抓螃蟹,那時候的河水已經是涓涓細流了,河底的石頭一塊塊的從水裡冒出半截頭來。田二牛雖然年紀小,但抓螃蟹的本領保準兒能擠進雲夢村抓螃蟹小能手排行榜前三。搬起一塊石頭,不管是渾水還是清水,只要他把手往石頭下面一摸,他就能摸出螃蟹來,而且無論大小、不分公母、有孕在身的還是正在蛻殼的,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他總能準確的按住螃蟹的兩個大鉗子,從來沒有一隻螃蟹有幸和他握過手。

  他的老熟人秋天總能在麥田裡看見他佝僂著身子拾麥穗。彎腰彎累了的時候,田二牛還會趴在地麥地里,嗅著混合著麥香的泥土,像只毛毛蟲一樣,一邊拱,一邊拾麥穗。到了深秋時節,他還會和死黨狗順背著個小背簍一起去松樹林裡採摘肥美的蘑菇。紅的、白的、灰的、五顏六色的蘑菇淺淺地覆蓋在掉落的松針下面。秋天正是蘑菇收穫的大好時節,用不了一上午他倆就能將背簍裝得滿滿當當,一起手拉著手哼著不知名的調子蹦蹦跳跳地鑽出松林。

  等到了冬天的時候……好吧,雲夢村的冬天沒有餘糧,冬天讓他倆的肚皮又癟了下去。田二牛說他很討厭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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