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試斷斷續續考了有兩個星期,結束的時候,張訣整個人像是被海浪卷到沙灘上的魚,在臨死之際,被好心人放回海里,重獲新生。
「終於放假了,歡歡,下午我和楊意出去耍,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
「不用了,你們兩個一起,我去當電燈泡嗎?」
張訣笑笑,「你跟別的電燈泡不一樣。」
「哪不一樣?」
「你的瓦數小。」
程歡沒說話,背著書包要走人。
「你們玩開心點,我走了。」
「好嘞。」
晚上,張訣拉著楊意說要買衣服,楊意看了眼滿手的購物袋,剛準備說些什麼,就被張訣的眼神堵了回去。
「買。」
張訣笑起來,「那就這家店吧。」張訣指了指右手邊的一家店,隨後走了進去。
「看」,張訣拿起一件衣服看著楊意,「這件好看嗎?」
楊意看著,說:「是挺好看的,就是這肩膀上的蝴蝶結容易散吧,一散就很容易走光,換一件要不?」
「是哦」,張訣點點頭,把衣服放回原位,「那就換一件吧。」
張訣倒退著往後走,楊意正在幫她挑衣服,沒看到後面有人。
「啊!」
楊意拉住張訣,「怎麼回事?」
張訣回過頭,看見那個人的臉,怔住了:「對不起啊,撞到你了。」
「沒事。」
楊意看著那人也跟著說不好意思,然後緊張地看著張訣,「你沒事吧?有沒有傷到哪?」
張訣擺擺手,有點無語,「就撞個人能有什麼事,別大驚小怪啊。」
張訣回頭看了一眼那個人,又看了看楊意,對他小幅度招手,「過來。」
「怎麼了?」
張訣用手擋住嘴巴,在楊意耳邊說:「你看那個人長得帥不帥?」
楊意朝那人看了一眼,「看背影是帥哥的感覺,但是正面戴著口罩誰知道帥不帥。」
「你不知道」,張訣拿了一件衣服樣了一下,「我剛剛看見他眼睛了,眼窩深遂,眼角下垂,眼尾上挑,雙眼皮還那麼深,典型的桃花眼,可漂亮了。」
楊意的表情一下變得耐人尋味起來,他走近張訣,雙手搭在她的肩上,彎下腰,仔細看了看張訣的眼睛,「你的眼睛是最好看的。」
張訣拿著衣服的手輕微抖了一下,臉瞬間就紅了,反應片刻,張訣用手推了推楊意,「你幹什麼。」
楊意眼裡盛著笑意,臉上有一對括弧,說:「好不好看?」
張訣不敢看著楊意的眼睛,只能緊盯著他的肩膀,含糊說道:「好看吧。」
「你說什麼?我沒聽見。」
「你聽見了。」
楊意搖搖頭,逗她,「沒呢,你說得好小。」
張訣快彆扭死了,最後咬牙切齒道:「我說好看,好看,行了吧?!」
楊意鬆開她,滿意的點頭,拉開點距離,「行了。」
被他這麼一弄,張訣後半程一直心不在焉的,心想,他這一定是從前女友那邊學來的。
第一次談戀愛的楊意不知道她是這麼想的,還在一旁樂。
程歡回去路上看見一開始還跟在後面的小電瓶半途走了,回頭看了一眼,心想,白天就不送我了?沒點精神。
梁意前幾天去商場看到一件衣服,在好看和不好看之間徘徊,一直猶豫要不要買,送程歡到半路的時候看著明朗的天空,決定去買回來,從商場回到家,把衣服放進衣櫃,梁意看著半個柜子的女裝,七種顏色齊全,心情還不錯。
程歡回到家裡接了程父的電話,問她什麼時候回去,程歡說再過幾天,程父問是不是有什麼事,程歡說,女婿到手了,再培養培養就能帶回家。
傍晚的時候,天空下起了小雪,程歡搬個板凳在陽台上坐著看雪,雪花時不時被風攜著往程歡身上跑,光禿的樹枝被雪花上了色,布滿塵泥的土地張開雙手,迎接雪客。
程歡低頭看著不斷垂墜的雪,視線逐漸下移,然後她就看見有個人戴著口罩,穿著深灰色的棉襖,黑色的褲子,站在樓下往程歡在的方向看著。
那人似乎沒想到程歡會低頭,一時間臉上慌亂只是匆忙低下頭,希望程歡沒有認出他。
梁意來這想的很簡單,放假了,他要看不見她了。
前幾天去見方情的時候,方情告訴他,程歡來過。
「你把我的事情都說了嗎?」梁意看著方情,眼神里略帶緊張。
方情笑了笑,搖頭,「只說了你提到過她,別的...別的我想你應該也不想她從我這裡知道。」
梁意動了動喉結,覺得嗓子乾的發緊,就喝兩口水潤潤,「是。」
程歡怎麼發現的?為什麼來找方情?為什麼見面的時候沒提到這件事?
梁意有很多疑問,但現在沒機會問。
程歡說她跟以前不一樣了,是什麼意思?
程歡說出這句話的那一晚,梁意一整晚沒睡,在桌子面前坐了一宿,草稿紙上全是程歡喜歡我,程歡不喜歡我,天快亮的時候,梁意坐不住了,跑到程歡家樓下,看著她家。
回去的時候,隨手撇了一根樹枝,一邊折一邊在喜歡和不喜歡之間做選擇,樹枝沒了就再撇一根,一直到家門口得到了程歡不喜歡他的結論,猶豫了一下,梁意又撇了一根樹枝,扔到地下。
嘴裡小聲說著:「喜歡。」
程歡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是梁意,沒想到他在樓下,第一眼還有點震驚,只不過情緒都藏在眼底。
梁意再抬頭看的時候,程歡已經不在陽台了,但他仍保持著仰頭的姿勢,雪花落在他臉上,化成水,再順著臉上的曲折流下。
直到頭頂上的雪花消失,他低下頭,看見程歡舉著一把傘,傾斜向他,於是程歡開始淋雪。
梁意有些驚訝地看著程歡,手指動了動,然後抬起手臂,把傘拿到手裡,走近程歡,於是雨傘撐起了一個世界,裡面裝著兩個淋過雪的人。
「像你那樣打傘,我們倆都得淋濕。」
程歡沒說話,踮起腳,梁意看見,彎下腰。
程歡把梁意衣服上的帽子戴在他頭上,拿走傘,往後退了幾步,直到傘遮不住梁意,才說:「你不需要我的傘。」
梁意一下整個人怔在原地,從頭到腳瞬間冰涼,嗓子像被凍住,連哽咽都很難。
程歡看著梁意肉眼可見的僵硬,她心軟了幾秒,但也只是幾秒。
「我倒不知道你什麼時候這麼怕冷了。」
梁意咳了兩聲,用手抵住口罩,之後摘了下來,「不習慣。」
程歡盯著梁意的眼睛,語氣加重,語調平靜,「為什麼。」
梁意推了一下眼睛,偏過頭,眼神躲閃,「沒什麼,可能......可能真的是天氣太冷了。」
偏頭的時候,程歡看見他下頜處的疤,沒再說什麼,轉身要走。
她心想,還是留疤了。
梁意看著程歡離開,在原地又站了半個小時,走了。
回到家,程歡從冰箱裡拿出一罐啤酒,打開喝完之後扔到垃圾桶,她想告訴梁意,他真的不需要他的傘,帶上自己的帽子他就不會淋雪。
他可以自己走出來。
不知道他理解了沒有。
梁意回到家,心想,程歡這次是真的不回頭了。
再去看方情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星期之後。
「最近怎麼樣,睡眠還行嗎?」
梁意沒回答,透過窗戶看外面,只是窗戶結上了霜,外面也快看不清了。
方情敲著鍵盤,「看來是不怎麼樣,行,那我問你,藥有沒有按時吃?」
梁意閉上眼睛,還是沒說話。
方情無奈,用手敲敲桌子,「你不說話,我怎麼幫你?」
「程歡為什麼來你這?」
方情被這沒頭沒尾的話弄得愣了一下,之後提起嘴角,「不是來問你的嗎?」
「她不喜歡我了。」
「是嗎?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
「她說,我不需要她的傘。」
什麼?什麼不需要她的傘?方情思考了一下,沒什麼頭緒:「什麼意思?能不能細說?」
「程歡說,我不需要她。」
方情看著梁意不斷捏著手指,「你覺得呢?你需要她嗎?如果需要為什麼說不出口呢?有什麼事情讓你不能說出口嗎?」
「我自己嗎?」
「對,你自己,你如果想在她那裡得到愛,你能等倍給予她嗎?」方情看著他,「愛人之前要學會愛自己,不然到最後是會透支的,那樣你們彼此都會很狼狽。」
「我...」梁意仰著頭看著天花板,其實這些他都知道。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才不跟程歡說喜歡。
「我問你,最近睡眠怎麼樣?還有沒有失眠的情況?」
「有。」
「藥有沒有按時吃?」
「吃了。」
「有沒有什麼副作用?」
「晚上會有幻覺,躺在床上的時候,體感不正常。」
「這個沒辦法,平時沒事的時候多喝點水。」
「好。」
「藥夠吃嗎?還要不要再開點?」
梁意頓了一下,看著窗戶有點出神,「再開點吧。」
從方情那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兩小時之後了,天空被潑上了黑色的墨水,黑得發亮,像一面不會反光的鏡子,梁意抬頭像看見了自己。
他沒回家,而是去了程歡住的小區,從外面看,那個房子的燈已經有好幾天沒有亮了。
梁意現在都習慣了,習慣在睡覺前在程歡住的那棟樓的樓下待上幾個小時,明明知道沒有人,但有的時候還是會上去敲一敲程歡家的門,有的時候會坐在門口。
他知道自己在等什麼,有幾天在程歡家門口一直坐到天亮,那個時候他就想,要麼他就一直單戀下去。
那場暴雨里,程歡說要抓緊他,結果他向程歡的心上毫不留情的劃上一刀。
如果那個傷口沒法癒合,如果程歡不喜歡他了,那他就給她一個不會為梁意跳動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