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灰燼

  三更時分。明月高懸，月華灑滿整個大地，恍如覆上一層薄霜。

  起風了。

  凌風坐在屋頂的瓦礫上，瞧著月亮。

  「在想什麼？」

  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他回過頭，一眼便看見來人手裡提著的酒壺：「還不休息？」

  顧逍逕自在他身邊坐下，給他倒了一杯：「聊聊？」

  不知怎麼，凌風明明知道自己酒量不好，還是選擇接過，與他碰杯。

  辛辣的酒順著喉嚨而下，只需片刻，他的雙頰便已泛起微紅，眼神也開始渙散：「聊什麼？」

  這樣多好。隱居山野，閒時看月，什麼前塵舊事，愛恨情仇，一切都拋之於腦後。

  「葉清絕跟你有過什麼？」

  凌風眼睫輕抬，神情卻忽然認真起來：「可能有仇。」

  其實他也分不清，他們兩個人到底算什麼關係，好像連接著他們的那條線，在十年前就已經斷了。

  斷得徹底，如今只剩下一點灰燼。

  顧逍沉默良久，視線落在凌風臉上，帶著幾分探究：大病一場，他的下顎線鋒利了許多，不笑的時候，整體氣質如脫胎換骨一般，脆弱陰鬱又拒人千里。

  凌風順勢躺了下來，借著醉意，自顧自地說道：「我初識葉清絕那會，天邊的月亮也這麼圓，兩人一見如故，惺惺相惜。他不讓我喝結拜酒，獨自喝了雙份，那一刻，我竟然覺得他在意我……」

  他語氣頓了頓，索然無味地扯了扯嘴角。

  「我犯了巨大的錯誤。首當其衝的就是仰慕強者，其次，誤以為他散發的善意是某些情意的暗示。後來，我毀了他的名譽，他恨我很正常。明明我們之間只是朋友之情，我卻……」

  仰慕強者？也對，似乎只有神才能跟他站在一起。

  顧逍恍惚之間大徹大悟，自己必須儘快提升修為，才能保護好眼前人。

  現在的他，還是不夠強。

  還是無法忽視內心的不舒服，顧逍只好猛地站起來：「天色已晚，早點休息吧，明天還有安排。」

  「你先去，我在這裡等。」

  「等？」

  凌風躺在屋頂上，面無波瀾：「你以為莫無心今天真的放棄了嗎？」

  「你……」顧逍似有所覺抬起頭，盯了一會不遠處的某個樹梢，留下一句，「行。你們聊。」

  ————

  近水樓台先得月這個道理，莫無心很清楚。葉清絕只是利用了這點而已。

  回歸天庭之後，他通過那些厚厚的檔案，了解了凌風完整的前半生。

  凌風一動不動，只轉動著眼珠看他：「我知道你有話要說。」

  目光相匯，莫無心彎起眼睛，露出一個溫潤儒雅的笑：「手給我。」

  果然如此。凌風毫不意外，從今天見面開始，莫無心的眼神一直有意無意地打量著他的手。

  他也懶得多說，抬手遞了過去：「你輕點。」

  修長白皙的手指上靜靜戴著那枚魔戒，在月色的照耀下，血色的細線流轉不息，顯得更為詭譎。

  「沈厭辭的東西？」莫無心從容地運起神力，便輕而易舉摘下，「用了鎖魂咒。」

  此咒會強行認佩戴者為主人，且能護住心脈，魂魄不再動盪不安。

  像是在他身上加了一道保護鎖。

  凌風坦然對上那飽含探究的眼神，語氣平淡無波：「沒神格是這樣，空有法力卻取不下來，理解一下。」

  明明聽出了他語氣里的暗諷，莫無心卻浮現一抹愉悅的笑容，將其放回他手心：「我跟他見過了，胡家的判決已下。」

  若不是這事突然，他還能來的更快。

  「嗯。」

  「你沒有別的話想問？」

  眩暈感一陣一陣地襲來，凌風將魔戒笨拙地收回懷中，努力保持清醒：「沒有。解決了這件事，那些曾經任意欺凌羞辱他的小人，現在可慌得很。」

  莫無心定定地望著他，一如既往的溫柔耐心：「那你呢？被殺死在流言蜚語之中，你甘心就這麼算了？」

  「為什麼不能算？是我的錯……」

  「你沒錯。」

  凌風微微沉吟，配合地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您高估我了。」

  他莞爾一笑，不給對方反駁的機會，目光赤誠真摯，語氣堅定，言辭懇切：「某些關鍵的抉擇，錯過了那個時機，就再也無法彌補。」

  意思很簡單，不過是一場荒唐的鬧劇。還需要重演嗎？

  莫無心別開眼神，若無其事地勸慰道：「你喝醉了。酒後胡言，我當你沒說過。」

  ……

  有些人吶，總是喜歡裝出一副很灑脫的模樣，渾然不知自己說出的語調都在抖，笑容也勉強的很。

  「凝霜說讓你冷靜一下，仔細考慮。」他不緊不慢站起身來，夾雜著些許戲謔，「屋檐下的小鬼，別聽了。」

  三個毛茸茸的頭探出來，對望一眼，恍然意識到對方是真神。這麼近的位置，正處於對方的神識所探範圍。

  「扶他回去。」他垂眸看了一眼凌風，帶著一股無形的壓迫感，「明知他身體不好，還給他喝酒，這筆帳，之後我再跟你們算。」

  莫無心低笑一聲，表情溫文爾雅：「還有，那個表演，真的糟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