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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攬月閣(下)

2024-09-13 17:24:35 作者: 清歡薄
  男人一把紙扇在胸前展開,遮了半張臉,叫人看不清全貌,但單單是那一雙眼,便可知其有著怎樣驚世駭俗的一張臉,帶著幾分邪氣又隱隱地有些居高臨下的狂傲。

  男人旁邊立著一位嚴肅的少年,模樣不過十幾歲,但板著一張臉老練得很。手裡拿著一把劍,左手虎口處有一層老繭,明眼人一看便知不是善茬。

  若是再有幾個眼尖的仔細往那男人的衣服上看,就會發現男人剛剛那兩百萬兩的海口不是白夸的。

  衣服的布料用的是最上等的江南雲錦,整個大啟除了每年供給皇宮的五匹布料,民間留下的也就那麼兩三匹,可謂是千金難求。而其上紋理更是以金絲線一針一針繡上的雲紋,手工上還是那宮裡才會有的蘇繡手法。

  由此可見,這必定又是哪位有權有勢,平日裡不顯山不露水的王公貴族家的公子。

  男子見此,僅僅是搖了兩下紙扇,對自己的高調一點都不感覺意外,甚至十分享受,瀟灑地合了紙扇在手裡把玩。而那張臉更是徹底地暴露在了眾人的眼中,不免又是惹了一番議論。

  倒不是說長得醜,反而是有些太好看了。就仿佛是商量好似的。五官如精雕玉琢般,就連那下巴都像是算好了,怎麼好看怎麼長得一樣。尤其是再配上那麼一雙眼睛。

  妖孽,簡直妖孽!

  男人起身,隨手在桌子上放了兩張一百萬兩的銀票,薄薄的兩張紙沒什麼重量,放在桌上也是輕飄飄的。可卻又像是放在了每個人的心上,沉甸甸的,讓人移不開視線。

  對於這萬眾矚目的目光匯聚,男人倒也是享受,仿佛天生就該被這般注視。順著那被讓出來的一條路,不急不緩地邁著步子,如同在自家後院散步。

  直到上了台,才稍稍認真了起來,盯著那花魁娘子瞧了一會,有些失望道:「倒是有幾分姿色,不過還是較那人差了一點。」

  弄晴原本就因此人姣好的容貌紅了一張臉,如今離得這麼近,不免臉漲得有些發燙,一聽這話,心裡又不甘失了這位客人。

  話道:「公子既是買了奴家一夜,那奴家今夜便是公子的人,若是公子不嫌棄,不妨樓上一敘。」

  男人好看的眉宇上挑,帶著幾分邪氣,借著合起的扇子抬起弄晴那小巧的下巴,俯身在其耳邊低喃,語氣裡帶著幾分魅惑:「小娘子可是想好了,在下可不是什麼坐懷不亂的柳下惠啊。」

  弄晴本就羞紅的臉上,更是紅得像是在滴血,甚至紅到了耳朵根子。像個熟透了的蘋果。原本身上那出塵的清冷之姿也不免染了些煙火色,倒是越發地可人。

  男人見狀更是心情大好,低低地笑了兩下,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弄晴紅透了的耳根子上。以至於這位新晉的花魁娘子,害羞地一把將其推開,轉身便跑上了樓。

  男人拿著扇子在唇邊輕輕點了兩下,猶如蜻蜓點水,流連忘返。回頭望了一眼二樓的包廂,更是壞壞地揚了下嘴角。

  台下一干吃瓜群眾不明就裡,折騰了一晚上,合著自己就是花錢過來看熱鬧來的,如今美人已經另有所圖,不免心中鬱悶。

  而反觀二樓包廂上的柳遙,自見到那人背影的一刻,便太陽穴的青筋暴起,突突直跳,握著椅子上的扶手用力之大,使著指尖都泛著不見血色的白。

  尤其是那人回眸時,對著此處一抹挑釁地笑。柳遙硬是生生將扶手掰了一截下來。

  看得白蟄是心驚肉跳。

  這又是誰惹了這位,一言不合就拆他家的暴躁丞相?

  而弄晴這頭,她剛剛給這位以兩百萬兩銀子買下她一夜的男人倒上一杯茶水,水還未倒滿,就聽「哐當」一聲巨響。原本安在門框上的門板,此刻竟已是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

  還沒弄懂是怎麼回事的弄晴,就見抹青色從自己眼前一晃而過。

  耳邊則是那樓下調戲她的男人好聽,卻不似剛剛邪氣的聲音,甚至還帶著點慫。

  「哈,那個,丞相大人……好啊!」

  以及那,清冷似月色,涼得使人發顫地回答,甚至可以聽見那說話時牙齒間相互摩擦的聲音。

  「陛下真是好興致,不知此次出宮所為何事呢?」

  某皇帝尬笑著扯起嘴角,老鼠見了貓一般向後縮:「這不,這不孤此番出宮,就是來,來探望愛卿的嘛!然後,順路過來玩玩。」某人已經是嚇得開始語無倫次起來。

  柳遙那張清秀俊逸的臉上掛著凍死人的冷笑,對這個蹩腳的理由嘲諷道:「是嗎?臣可不記得臣的侯府修在了這攬月閣的旁邊。倒是陛下,這路!順的也是有些遠啊。」


  「……」

  某皇帝此刻,有種呼吸不暢的感覺。

  而緊跟在柳遙之後進門的蔡時裴,見到眼前的景象,更是捂著一張臉往外跑,決定肇事逃逸。卻不料剛轉身,就聽到了那冷得讓人發顫,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冰霜似的刀刃一般往他背上扎。

  「大學士這是打算去哪,多日不見,不打算和本相敘敘舊?」

  蔡時裴:「……」

  問:帶皇帝出宮逛窯子被丞相抓包!該用哪種方式以死謝罪,才能顯得更體面一點?

  回身打算解釋些什麼,卻見柳遙一手按在桌案,身子稍稍前傾,明明看著有些單薄的身子,卻極富壓迫感地將他那位皇帝陛下壓在身下,仿佛要將人吃干抹淨。

  蔡時裴識時務地閉了嘴,以他對柳遙的了解,此刻,還不要自找麻煩的好。

  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蕭朔也是第一次見到平日裡那個溫潤如玉的丞相如此大發雷霆,沒有訓斥的話語威脅,卻還是讓人忍不住有些害怕。不由得挪了把凳子,對著柳遙討好地笑著。

  也就是這位敗家出了新高度的一國之君打不得,不然柳遙非要上去打開這位帝王的腦殼,看看裡面到底裝了些什麼沒用的東西。

  兩百萬兩銀子買青樓女子一夜,有錢沒地方花了是不是?濱州那邊剛鬧完災,不管了?

  柳遙那暴躁脾氣向下壓了再壓,對上那位二世祖笑得春光明媚的一張臉,他除了無奈,卻也找不到第二個詞來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

  就算再恨鐵不成鋼,他也還真不能把這位辦了。

  向後撤步,躬身行禮,語態恭謙:「剛剛還請陛下恕臣唐突之罪,宮外魚龍混雜,還望陛下儘早回宮。」

  他,還是那個理智,恭謙,溫潤如斯的丞相。

  蔡時裴見沒自己什麼事,繼續挪著身子往外走,馬上要出了屋子,後背卻抵到一個結實的胸膛。

  回頭,那是今日在樓下一直站在蕭朔身旁的少年——御前侍衛寧安。

  寧安面不改色地低頭看了這慫得要死的大學士蔡時裴一眼,雙眸是淡淡的褐色,像是那最為純粹的琥珀,晶瑩剔透,卻也乾淨肅穆,但那卻是來自一米八多的身高凝視,多少還帶著點嫌棄。

  身高明顯不足的蔡時裴仰著頭,臉有些僵,要不是他打不過這傢伙,他還真想直接一拳打在那張看著白嫩卻老成的臉上。

  個子高了不起嗎?

  可事實上他只是一個文官,連抬一桶水都費勁,更別提打人,因此不得不拿出那招牌的假笑,解釋道:「那個,屋裡有點悶,我出去透透氣。」

  寧安靜靜地看著他,沒有一絲感情,活像塊冰山,還是一塊會嫌棄人的冰山。

  蔡時裴見此路不通,也只能將逃跑一事作罷,心裡不禁感慨,這是誰找的侍衛,明明才十五六,倒是長得比他還高!

  看著就來氣。

  蕭朔對於這丞相大人態度的突然轉變,有些不悅,但也是轉眼即逝,在不經意間轉移了情緒。沒有理睬柳遙,像是在賭氣那讓他提早回宮的要求。

  對著那還在消化信息的弄晴招著手,頑固的本質暴露無遺,語調特意高了些,倒也像是專門說了給柳遙聽。

  「小娘子還站在那裡做什麼,我可是花了大價錢買你一夜。怎麼?剛剛樓下說的那些,都不作數了?」

  柳遙保持著躬身行禮的姿勢,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可實際上,這位「君子雅士」已經是太陽穴突突直跳,那節奏都可以彈一首破陣曲。萬般忍耐過後,也只剩掰的「嘎巴嘎巴」響的骨節。

  並不斷告訴自己:面前這位打不得,打不得,面前這位打不得……

  弄晴在短短不到半炷香的工夫,聽到的信息太多,一時沒消化掉。

  尤其是剛剛被蕭朔喚了一聲,似受到的驚嚇不輕,手裡的茶杯陡然翻落,茶水灑了一地的同時,人跟著跪了下去,伏在那裡,頭也不敢抬,激動道:「陛下,民女前旬陽知府范武海之女范晴,懇請陛下為家父申冤!」

  蕭朔:「……」

  柳遙:「……」

  蔡時裴:「???」

  寧安見沒有自己什麼事,便去了門外守著,防止有人過來打擾。

  事情變化太快,驚傻了一屋子的人。

  蕭朔萬萬沒想到,自己不過就是普普通通過來逛個窯子,竟也還能有這種意外操作。

  端著杯子不知這水是喝還是不喝,更是求救般地望著自己家的那位丞相大人。說是比那花魁更楚楚可憐也不為過。

  柳遙見狀,太陽穴不免又猛地跳了起來。更是將氣撒到了蔡時裴身上,那眼刀子飛的恨不得直接將人就地正法。

  蔡時裴心裡淒涼,這都是什麼事,窯子又不是他主動逛的,他也是受人威脅啊!

  「那個,那個有話起來慢慢說。」柳遙見死不救,蕭朔只能硬著頭皮自己上。當慣了那撒手皇帝,他還真是不大適應這情況。無論是當皇子還是當皇帝,他也就只是負責吃喝玩樂。

  這種告御狀的事情,他也就在戲摺子里瞧過,頗有幾分趕鴨子上架的既視感。

  弄晴跪在地上不死心,又重重地將頭磕了下去,大有不答應便不起的架勢:「還請皇上為小女子做主。」

  蕭朔被這麼一搞,心裡又本就是個憐香惜玉的主,忍不住心裡軟,打算起身去撫那如水般柔情的美人,更是恨不得摟在懷裡安慰一番。

  然,丞相大人可不瞎,半握拳在嘴邊咳了一聲,這一咳,某人才意識到自己的身份。

  蕭朔本就心虛,索性一屁股坐下,指著柳遙對弄晴說道:「丞相在這裡,你同他說,他定會為你做主。」

  這位還真是一點都沒有自己是皇帝的自覺,扔鍋扔得十分順手。

  望著蕭朔那爛泥扶不上牆的花花心思,柳遙有預感,自己早晚會被這位活活氣死。

  弄晴也不放過一絲機會,聽到了蕭朔語氣里的推脫,更是打算死死抱住丞相這個大腿。

  跪著轉了個方向對著柳遙,將頭再一次重重地磕在了地上,那隔著血肉的碰撞,聲音不算大,卻撞得這屋內人心顫。

  一字一句道:「刑部尚書宋文買賣官爵,私相授受。家父得知後多次上書被阻,便連夜進京準備當面奏明皇上,可卻不料路上遇險,墜崖而亡。」弄晴越說越激動:「大人,家父定是被宋文那個狗官所害,還請大人替家父的枉死申冤。」

  蕭朔也是好奇地伸了頭過去,看看弄晴又看看柳遙,明顯是對此提起了興趣,不過僅僅只是那看戲的興趣而已。一張好看到妖孽的臉看著竟……略有呆呆的模樣……

  這好像不是一個皇帝該有的!

  柳遙對此事的轉折沒有半分驚訝,心上更是沒什麼波瀾,反倒是那張清冷的臉多了一抹譏笑:「花魁娘子倒是好算計,今日的拍賣便是為此吧?」

  弄晴跪著的身子聽到柳遙的話,僵在那裡一動不動,垂著的頭更是不曾抬起。對於柳遙的話相當於一種默認。

  柳遙繼而將後面的話全部道了出來:「你是想借著攬月閣花魁的名號,釣一個權貴,然後吹吹枕邊風,去告一個正二品的朝廷命官。若是那權貴不幫你,你難不成還想以此脅迫?」

  柳遙這話說得極為難聽,倒也不是假話,弄晴心裡也確有所想。只是被如此直白地道破,就如同被人扒光了扔出去遊街一般難堪。

  弄晴的臉色慘白得嚇人,沒有否認,苦笑道:「是。」

  柳遙瞥了一眼在旁喝茶水的冤大頭,某人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差點被仙人跳,反而是對著柳遙討好般地笑,好像在誇耀自己:丞相你看我現在乖不乖?

  柳遙:「……」

  這怕不是個傻子吧!

  「但小女子也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萬不是對二位有什麼歹意。還請大人明察。」弄晴仍存著那最後的一絲倔強。

  她不甘心,不甘心好不容易走到了這一步就放棄。

  弄晴不是沒有去報官,但官官相護這種事,她又能有什麼辦法。她一個沒錢沒勢的風塵女子又怎麼能夠做到螞蟻撼樹。也唯獨借著自己這僅有的價值。哪怕是對其構成一絲威脅,她也願意去試。

  只是,這釣上來個皇帝,卻是她萬萬沒想到的。

  「丞相大人,你看人家小姑娘家的都這樣了,你就幫幫人家嘛。」旁邊看戲的蕭朔不嫌事大,反而是嫌棄起了柳遙不懂憐香惜玉:「怎麼也讓人站起來回話啊,地上多涼。」

  弄晴更是對著柳遙正色道:「人人都道大啟的丞相是個正人君子,是處處替百姓著想的清官,眼裡揉不得半粒沙子,可如今奸臣當道,迫害百姓,草菅人命。哪怕是為了那些窮苦百姓,小女子斗膽請大人嚴懲狗官,以慰家父在天之靈,為那些個被欺壓的百姓伸張正義。」說罷,又是磕了下去。

  那句句言辭正義,做個花魁娘子倒是平白地浪費了副好口才。

  蕭朔握著扇子,扼腕道:「如此有情有義的姑娘,愛卿怎麼能忍心。」

  柳遙嘴角微動,這一唱一和的,他倒是成了個惡人。

  蔡時裴站在一旁聽得透徹,對於范武海這個人他也是有所耳聞,原本是官拜二品的刑部尚書,為人正直。但家中有老母需要侍奉,所以主動請辭調離盛京,回到旬陽當了地方的父母官。而後再聞,便是他遇難的消息。

  「姑娘你說你父親是被宋文害死的,可有證據?」但可惜歸可惜,蔡時裴也是講原則的人,公事公辦絕對是必然。

  聽到蔡時裴說話,弄晴才意識到這屋內還有第三個人,回過身看著蔡時裴,剛剛那大義凜然的模樣頓時軟了下來。

  當初范武海墜崖而亡朝廷也曾派人去找,奈何崖下是深澗,水流湍急,最後也是無功而返。連屍體都沒有,又哪裡來的證據。

  「不過我這倒是有一樣東西,可以證明他買賣官爵的罪證。」弄晴思量著開口,不等三人反應,起身從床頭拿出一本冊子,遞給了柳遙。

  柳遙看著過之後遞給了蔡時裴,兩個人對視一眼,心中所想不謀而合。

  而在狀況之外的某皇帝,無聊地打了個哈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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