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我，一隻在混沌中孕育的燭龍，懵懵懂懂了一些歲月，和我那些同胞們，沒什麼區別，無非是我的運道好一點，僥倖吞食了一具混沌生靈的遺軀，參悟了一些大道，從而順利地成長了起來，順利地證道不朽，在大道中留下我的印記，又順利地獲得了『神荒』之名。」
神荒燭龍收回了目光，雙目平視，看著前方空蕩的混沌、虛無，眼神有些漂浮、有些發散，似在向昊天解釋緣由，又好似在自語，回溯自己的一生，「我沒什麼大志向，也沒什麼大夢想，我只想自由自在地遊走在混沌中，飄到哪裡，哪裡就是我的家。」
「世界的新生與毀滅，與我無關。」
「文明的演變和更替，也和我無關。」
「秩序天道的不公亦或無情，只要不是對我，同樣和我沒有關係。」
「至於命數……」
神荒燭龍笑了笑，瞥了昊天一眼，然後眼眸微垂，低語道，「命數在上，有何不好？」
「知命、信命，何嘗不是一種活法？」
「人啊……」
說到這，神荒燭龍頓了一下，「生靈啊，腦袋上有了箍箍，心裡有了畏懼，才不會肆無忌憚，才會思考，才會珍惜，才會……放棄好高騖遠，過好現在。」
「那小子是人族吧？」
這時，神荒燭龍抬起龍爪，指向江玄，對昊天說道，「我的那道幽魂，也轉世成了人族，我通過他的記憶得知，在人族修士中一直有著一個說法……逆天改命！」
「呵呵。」
神荒燭龍搖了搖頭，露出了一抹讓昊天有些看不懂的笑容，「這個說法，倒是十分貼合你的志向、你的目標。」
「你就在這條路上，你要逆天改命。」
昊天看著神荒燭龍，眉頭皺起，他無法理解神荒燭龍的思想，也有些困惑神荒燭龍現在的言語，沉聲問道，「你想表達什麼？」
「我想說的是……」
神荒燭龍頓了一下，似在猶豫，又似在思索，緩了緩後，低聲對昊天說道，「就算你成功逆天改命了，就算你坐上了那幾位把持的神壇，就算你換了一個新的秩序，你又如何保證，你不會是成為你口中的『無情的、不公的秩序天道』？」
「屆時，會不會又出現一個新的你，來推翻你？」
「就像那一個個文明天地的交接與更替。」
「輪迴……從不休止！」
昊天神情一怔，頓時陷入了思考。
他在自省，審視自己，倘若自己真的成功了，在他手中，會不會出現神荒燭龍所說的那般情況？
並非改變什麼，只是……一場輪迴。
好一會兒後。
昊天搖了搖頭，語氣十分篤定，「絕對不會！」
「呵呵。」
神荒燭龍只是笑了笑，並未置疑，也沒有反問什麼「你真這麼確定」之類的廢話，他倆都已經半隻腳踏入湮滅之門了，這場對話，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意義。
終歸，只是一場假設。
「若真是如此，倒是有點想看到那一天了。」
神荒燭龍呵呵一笑，「不過，你沒機會了，我已經拉著你了，我死的時候，你得陪我。」
昊天扯了扯嘴角，很是無奈。
看了一眼神荒燭龍，
對方身上燃燒的無名之火，正在衰退，起碼已經銳減了三分之二以上。
他清楚，這是神荒燭龍獻祭自身，所燃燒起的火焰，待火焰熄滅，便是對方湮滅之時。
人死如燈滅，在神荒燭龍身上，得以具象化。
很顯然，神荒燭龍並沒打算活下去，當然……這基於一個前提，拉著他同歸於盡、一起湮滅。
「很榮幸，能讓你給我陪葬。」
或是死亡不可避免，昊天反倒笑了，誠懇地吐出一句。
很難說昊天這是真心實意的，但至少在這一刻，應該是情真意切。
至於究竟是誰給誰陪葬，反倒沒那麼重要了。
神荒燭龍笑了笑，扭頭看向昊天，語氣忽而有了變化，沉聲說道，「其實，還有一點。」
「什麼？」昊天疑惑。
神荒燭龍眼神變得深邃，有著昊天看不懂的寂寥、彷徨，「誠如你所言，你推翻秩序天道後，絕對不會成為下一個秩序天道，不會讓一切步入新的輪迴。」
「可是……你又如何能確定，你推翻了秩序天道，不是踏入了一個新的、更大的囚籠？」
昊天瞳孔陡然一縮，眸底滿是駭然之色。
心神一顫。
整個人的呼吸，在這一刻都急促了幾分。
「你……知道些什麼？」
神荒燭龍搖了搖頭，並未多言，也不知道是因為忌諱，還是因為其他的什麼原因。
昊天正欲追問，他本能地生出一種直覺，神荒燭龍定然知道些他尚未接觸到的密辛，所以才會對他的志向，這般不看好。
可，這時，神荒燭龍已經起身。
一場「相愛相殺」的「茶話會」，在這個動作中宣告結束。
「給你兩個選擇。」
神荒燭龍看著昊天，淡淡道，「一，繼續一戰，你我拼殺到最後一刻，一同赴死。」
「二，你找個人留下傳承，也算給自己留下點烙印，證明你曾存在過。」
「然後，你我再一同赴死。」
昊天神情微怔，他還停留在方才神荒燭龍明顯沒說完的話中，浮想聯翩，現在再聽到這些，不禁泛起了苦笑，無奈地搖了搖頭，「說來說去，其實不還只是赴死一條路？」
「我說了，你必須死。」神荒燭龍神情平淡。
「讓我留下傳承？」
昊天猶豫一下，嘆了一口氣，「我既已死，留下傳承，又有什麼意義？」
「莫非在你眼中，一件事若沒有意義，就不必去做了？」神荒燭龍嗤笑了一聲。
「難道不是嗎？」
昊天直視神荒燭龍，反問道，「我不明白的是，你既然要我陪葬，又何必多此一舉，給我留下傳承這個選項？」
「你我戰死，然後你親手殺了我，將我大卸八塊，應該會更解恨吧？」
「不想打了。」
神荒燭龍意興闌珊地擺了擺手，直言道，「我分出的那縷幽魂，也回來了，和你的那個一樣，也完善、補全了自己的命格，擁有了獨立自主的意識。」
昊天眉頭皺起，不解其意。
「我是不想活了，得拉著你一起死。」
「但這個和我有著相同本質的另一個我，我總得給他留點東西，留點底蘊。」
神荒燭龍笑了笑，「我不喜歡爭，我喜歡自在，不代表他也喜歡，他若是和你這般性子，想要一爭，想要『逆天改命』，總得有點資本，才有機會不是？」
識海中的天魁陰，愣住了。
昊天也愣住了。
「不過是你曾經分出去的一縷幽魂，當初創造他也是為了療愈自身，你不將吞噬也就罷了，竟還要奉獻自己，成全對方？」昊天懵了，他實在看不懂神荒燭龍是什麼腦迴路。
捨己為人，也不能這麼誇張吧！
「呵呵。」
神荒燭龍笑了笑，也懶得解釋，只是道了一句，「我是我，他也是我，我成全我，有何不妥？」
昊天：「……」
遠處的江玄，目睹一切，此時也忍不住伸出了大拇哥。
這哥們估摸是投錯胎了。
若是在他前世那個世界，怎麼滴也是一個大哲學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