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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街頭撒野

2024-08-28 17:42:59 作者: 九皋堂
  「這麼快就散了?」銀娣好像還沒看過癮,伸著頭,還朝走進享堂的董煥的背影張望。

  蘊真說:「我們來晚了。人家前頭還有很多關目哩!請神,上貢,念經,燒紙,點主,磕頭,最後才是上香。今天還算好,給你趕上個尾巴,看見上香了。再來遲丁個,連尾巴也趕不上了。這一套,我都看過十八遍了,也沒什麼看頭。」

  銀娣有些遺憾地說:「你看過十八遍了,當然覺得沒看頭了。我不是沒看過嘛!今天有這個熱鬧,你怎不早點告訴我的呢?天天在家聞那些草藥味道,夠死得了!」

  姜家祖上也是從徽州過來的,做過垣商,也置過很多地,據說還掛過千頃牌,是大戶人家,後來沒守住,敗了,到了蘊真父親姜蘭生薑三爺這一代,已經淪落到行醫為生了。祖上留下來的財產,僅夠開個小藥鋪子的,姜三爺帶著老大文謹,在藥鋪子裡頭坐診,專治外科跌打損傷,還有推拿針灸拔火罐子。家裡頭能做事的男男女女,除了做飯做針線帶孩子的,沒事的時候,都跟著拾當草藥,清洗、切片、攤曬、熬藥膏子、碾藥面子,家裡到處都飄著草藥味。銀娣嫁到姜家都好幾個月了,還沒習慣,一有機會就想出來透透氣。

  「不好聞啊?我覺得噴香嘛!特別是冰片、薄荷,還有丁香、木香、藿香,都香氣撲鼻的哩!」蘊真從小在家聞慣了那些藥味,說起來也如數家珍。

  銀娣說:「你都說那些好聞的。魚腥草、雞屎藤你怎不說的?那倒頭味,活活能把人熏死得了。」

  蘊真笑了:「二嫂子,你不簡單哦!連魚腥草、雞屎藤這些名字你都懂得。」

  姑嫂兩個一邊說著,一邊隨著散去的人群往街上走。陶公祠的旁邊是通向城外大天池的景陽河,順著景陽河一直向南走,到孫家橋拐彎向西,就是板浦街最熱鬧的大市口。春祭的人和看熱鬧的人,都陸續散去了,剛才被擠在河邊放風箏的那些小孩子,又都朝陶公祠門口圍攏過來。城東這塊地,就數這裡的空場子最大,每年春天都是小孩放風箏的好去處。板浦街人手巧,做的風箏也好看,名堂也多。有硬翅的,有板鷂的,有串子的。有八角的,有蜻蜓的,有蝴蝶的,有蜈蚣的。有紅的,有綠的,有白的,有花的。五花八門,滿天飛舞。那些興高采烈的小孩子,手裡拉著線,在地上一邊奔跑,一邊互相比試誰放的高。

  銀娣腳小,走路本來就不得勁,還要小心避讓那些小孩子,走得就更慢了,把蘊真急的什麼似的,恨不得拽著她往前跑。好不容易走到孫家橋,銀娣一屁股坐到橋墩上不走了,非要歇歇腳。蘊真趁機跟她要了兩個銅錢,說要買點東西吃吃,這才讓她就地坐下去了。蘊真手裡攥著銅錢,正在東張西望地盤算著買什麼,冷不丁身後飛出一個人來,一下撞到她胳膊上。她手一松,錢都掉到地上去了。

  「闖魂哪!」蘊真沒好氣地剛要開口罵人,緊接著又有兩個人從她身後飛奔過來。其中一個人一邊跑,一邊回頭挑釁:「你奶個龜孫子,有本事,追上你大爺呀!」

  蘊真定神一看,在他們後頭緊追不捨的,正是她二哥文詮,和他的朋友李天保、董胖子、蔡七他們。這四個人,都是從小光屁股在一起長大的朋友,後來又一起到敦善書院去念書。說是念書,其實都是拿念書做幌子,天天在外頭遊蕩。斗大的字不識幾個,倒給自己起了個雅號,叫做「敦善書院四大才子」,姜文詮自命為唐伯虎,安排李天保做了文徵明,董金珩因為體胖當了祝允明,蔡守誠只好做了沈周。這個名號一打出來的時候,敦善書院的老夫子朱仲秋聽到了,氣得差一點沒背過氣去。這幾個人,雖然背了才子的名,卻從來沒幹過才子該幹的事情,不是摘張家李子王家桃子,就是推牌九擲骰子玩小紙牌,再不就舉石鎖翻跟斗練把式,撈魚摸蝦逮野兔子,反正沒有一天安生過。蘊真一看是他們在追人,就想幫忙。不過已經來不及了,挨他們追的那三個人,早已經跑下去一大截子了。文詮跟天保兩個跑的快,盯著前頭三個人,「唰拉」一下就從蘊真旁邊追下去了。等到蔡七追上來的時候,蘊真一把拉住他問道:「你們追哪個的?怎回事啊?」

  蔡七喘的不行,正好站下來歇口氣:「是小真子啊!你上街?」

  蘊真搶白他說:「問你話哩!囉嗦!」

  蔡七這幫人,包括蘊真她二哥文詮,年齡都跟蘊真差不多,最大也就相差一兩歲,所以小時候都在一起玩過。蔡七曉得蘊真的脾氣像個小姑奶奶,便直截了當地跟她說:「前頭那三人,就是南門五虎當中的丁二虎、喬三虎跟喬五虎。這幫王八蛋不要臉,剛才在陶公祠門口,把你家大柱子的風箏弄壞了,還出言不遜。正好給我們碰上了,那還能饒得了他?這三個熊包,一看我們來了,掉頭就跑。我們就追下來了唄!」

  蘊真一聽,著急地說:「南門的啊?過魚市口不就是了嗎?那還追什麼呀?追到人家地盤子上頭,那不是找死嗎?七哥,你趕緊把我二哥他們喊回來。要不然,他們肯定要吃大虧了。」


  他們說話的功夫,銀娣已經把蘊真掉在地上的錢拾起來了。她看見蘊真錢掉了也不拾,喊了兩聲她也沒動靜,只好自己起來拾了。她剛把錢拾起來,就看見她的男人文詮,跟他的好兄弟李天保,兩人飛快從她眼前跑過去了,連望她一眼都沒望。文詮雖然結過婚了,心還在他那班子兄弟身上,跟沒結婚時候一樣,還是成天不著家。銀娣的婆婆姜三嬸,是銀娣娘家沒出五服的堂姑,所以,銀娣敢在婆婆面前告文詮的狀。後來看見婆婆也拿文詮沒辦法,銀娣也就沒招了,只得由著文詮整天在外頭胡混。她看見文詮追著要打人,心裡很想拽住他,可是手卻伸不出來,只得朝他乾瞪眼望望。聽見蘊真叫蔡七去喊她二哥,她很開心,便拉著氣喘吁吁才趕上來的董金珩說:「胖子,你也追上去幫老七喊喊,叫他們快回來,千萬不要鑽進人家的套子,上人家的當!」

  蔡七跟董胖子兩人都覺得蘊真的話在理,便追著文詮跟天保他們,大聲地叫喊著,讓他們趕緊回來。

  聽到他們的叫聲,文詮跟天保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就在他們站住腳的時候,剛才被追得十分狼狽的丁二虎等人,忽然掉轉頭,氣焰囂張地朝他們反撲過來。文詮正在詫異,猛然見到前面的巷子裡,衝出兩個後生,手裡都拿著一根半庹長的短棍,跟丁二虎他們合攏了,朝文詮他們衝過來。李天保拉開架勢要打,文詮拉了他一把,說:「光棍不吃眼前虧,他們人太多了,說不定巷子裡頭還有埋伏,趕緊跑吧!」

  他們從地上揀了幾塊能攥在手裡的東西,一起朝丁二虎他們砸過去,然後趁他們躲閃的功夫,掉頭就跑,一邊跑還一邊虛張聲勢地朝蔡七他們喊:「老七,快去喊人!」

  轉眼間,天保跟文詮已經跑回到孫家橋了。眼看著丁二虎他們就要追上來,銀娣嚇傻了,站在那裡只會叫喚,卻不知道跑。蔡七想去拉她,卻又顧及她是嫂子,手伸出去又縮回來了。這時候,董胖子不知從哪裡揀了一根半截扁擔,和一把禿了頭的鐵鍋鏟子,興奮地衝到他們前頭。他把鏟子扔給天保,自己橫開扁擔朝大街當中一站,就要把路攔住。

  天保接過鏟子,一把推開想朝前沖的文詮:「你帶著嫂子跟小真子回家,這裡交給我跟老七、胖子了。他奶奶的,老子手裡這番有傢伙了,還怕他個鳥啊!」說完,一個箭步竄上街心,也拉開了架勢。

  這個時候早市已經散了,街上行人不多,只有幾個小販還在沿街叫賣,看見天保跟董胖子這個架勢,再看看南邊飛奔過來的一幫子人,一個個都嚇得貼在牆根不敢動了。

  眼看著兩幫人就要在街心打起來了,突然從橋的那頭傳來一聲斷喝:「住手!反了你們這些小兔崽子!他娘的,青天白日的,竟敢在鬧市上聚眾打架!」

  這個聲音,板浦街的人再熟悉不過了,一聽就知道是鹽兵把總快刀劉。他是山東剡城人,一口老侉子腔,嗓門又粗又大,每回逮到賣私鹽的關在站籠里示眾,都是他在前邊大聲吆喝大家來看。那些半大不大的孩子,最歡學他的腔調:「大家快來看了!這個漢子,就是大名鼎鼎的萬大麻子!你們知道他麻子為啥恁多嗎?那都是賣私鹽賣的,賣一回就長一個。你們看他滿臉的麻子,他娘的,跟天上星星一樣多。這該賣多少回私鹽了,能不出名嗎?哈哈!」他不光聲音特別,功夫也好,尤其是刀快,據說他跟鹽梟對打的時候,通常是鹽梟的刀才出鞘,他已經把刀架到對方脖子上去了,所以鹽梟們都不敢跟他一對一打照面,遇到他都是大小老少一起上。板浦街的小痞子,個個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到了快刀劉跟前,沒有一個敢不老老實實的。蔡七他大蔡林,是快刀劉的頂頭上司。蔡七不做壞事的時候,見到快刀劉,還敢有說有笑的,一旦做壞事讓快刀劉碰上了,就嚇得連屁也不敢放了。

  一聽到快刀劉的聲音,準備打仗的兩幫人就都泄氣了,呆呆地站在那裡傻笑起來。

  快刀劉不是一個人,身後還跟著幾個大兵,正押著一個犯人,從景陽河那邊朝橋上走過來。快刀劉一眼就看見蔡七了:「你小子,又不老實在家呆著,跑出來惹事!找死啊你!」

  蔡七嚅嚅地說:「我們,我們上陶公祠看春祭的嘛!」

  快刀劉按著他腰間亮光閃閃的刀把子,挨個打量街心站著的人。丁二虎他們見他盯著蔡七,便想偷偷溜走,被他喝住了:「俺叫你走了嗎?都給我到那邊牆根去,老實站好!」他又回過頭來,朝蔡七他們說:「七哥好威風啊!這位小哥還會玩鍋鏟子。這不是董四哥嗎?還會玩扁擔,還是半截子的?這是姜二哥吧?你怎麼赤手空拳呢?看來拳腳功夫很了得啊!大頭!大頭!有沒有膽子過來,跟這幾位小哥們過兩招,請教請教?」

  他一點將,從他身後的隊伍裡頭出來一個大兵。這人個子一般,身體卻很結實,身上的肉都鼓鼓的。他摘掉紅纓帽,露出一顆比常人大一圈的腦袋,鋥光瓦亮。他把辮子朝脖子裡一盤,兩手抱懷站在街心,傲慢地看著文詮。

  看見這個陣勢,剛剛放鬆的銀娣又把心提起來了。她怕自己忍不住叫出聲來,趕緊用巴掌緊緊捂著嘴,露出滿眼的驚恐。

  快刀劉冷笑說:「俺以為這小媳婦跟這姑娘是過路的哩!敢情跟你們還是一夥的啊?嘿嘿,七哥,長能耐了,四大才子又變成這個,這個六大才子佳人了呀!」

  丁二虎在一邊插嘴說:「劉爺,你老這句還真說到點子上去了。才子哪能不配佳人呢?」

  快刀劉罵道:「狗屁!俺說了這麼多話,就才這一句說到點子上?他娘的!」

  丁二虎輕輕抽了一下自己嘴巴:「這張臭嘴,該打!劉爺,你老說的話,那句句都是珍珠、翡翠哩!」

  蘊真嘲諷地說:「笨蛋,那叫字字珠璣!不懂不要瞎說,丟人現眼。」

  文詮他們一起嘻笑起來。

  快刀劉也喝叱丁二虎:「少他娘的拍馬屁。叫你老實站好,沒聽見啊?」又回過頭來訓斥文詮他們,「你們笑啥呢?占著理哪?這是誰家的丫頭,咋這麼口呢,蔡七?」

  蔡七湊在他的耳朵上,低聲嘀咕了幾句。

  快刀劉把蘊真跟銀娣兩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對文詮說:「好嘛!以前老聽人說,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這帶著老婆、妹妹出來打架的,俺長這麼大,還真是頭一回見著哩!嘿嘿!他娘的,真長見識。姜家老二,來,俺給你個機會,讓你在媳婦跟前露露臉兒,跟俺手下的人單練一趟,咋樣?大頭,預備好了沒有?給俺貝青好了。千萬不要出他娘的丑,敗壞俺爺們的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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